却说村长祥娃也就是生儿爹要带人去送粮。老人家想:一来,大儿子龙娃这些年都是跟着老阎的,学而优则仕嘛,供娃念了一顿书的,总算出息了,做爹的感到光彩,也以此为荣的;可眼下老阎打不过日本人,败走克难坡,他头上这顶光环一下子消失了,甚至还觉得有些难堪。二来,小儿子虎儿赌博成性,以至于让人家拆了他买下的村里最好的房子;如此败家,顿感自己教子无方,在乡亲们面前颜面扫地。三来,二儿子生儿一向小心儿,在屋里也吃了不少苦,多有怨言;可他眼下不仅给不了生儿什么,而且往后还可能要生儿应对大娃子、小儿子所造成的更难的境况,他想用这年迈之躯为村里做点好事,也好间接帮助生儿在村里攒点人气。当然,他这个人向来爱面子,一辈子争名声,他情愿如此。男人嘛,就怕窝囊二字,总希望有人夸自己是一条汉子。
老话说,人无百岁人,常怀千年忧。其实,村里的老年人多数都这个想法,就是情愿尽己所能为小辈多挡一点风雨,想尽量能让家里甚至村里避免遭受大的灾难,生怕小辈们吃苦受罪,不是吗?至于自身如何,心想自己都活了六、七十岁,大半截入土了,也够本了,早一天晚一天的,没有多大差别,早想开了的。因此上,不少老年人都默许给日本鬼子送粮,他们想用自身的委屈以求得家里包括村里哪怕只是一时的平安呢。
听说村长要去送粮,邻居也就是从小一块玩着长大的先娃也豁出去了,要陪村长一块儿去。与别个家庭人丁兴旺不同,先娃就一儿一女,可他想得开,不是吗?按理说,他就一个儿子斌娃,而且儿子还一连生了三个女儿,没有小子,他应该把儿子看得比金子都贵重。可斌娃也想跟着去照应他爹,谁知这先娃竟然想都没想就一口就答应了,还开心得对人说他儿子孝顺,只是教斌娃不要在现场露面,暗地里照护照护就行。不用说,大家听说了此事都很感动,西头巷的勇儿说自己在北平待过,见过世面,也自告奋勇要去。这样一来,两老二少四个人去送粮,大家伙才放心了。
这天一早,天儿晴好。祥娃和先娃两个老人在大伙的帮助下,套了两辆木轮子牛车,一辆装了半车粮食,一辆装了四头猪。而勇儿和斌娃呢?则一个人挎一个小包袱,勇儿和祥娃一辆牛车,斌娃和他爹一辆牛车,都坐在车辕前头的盘子上,就这样一前一后往村外走去,大家伙忐忑不安地目送着他们下了庙坡(赶进村时老君庙那里的小坡)。
柳湾到清溪也就十里路,路边都是平展展甚至一望无际的庄稼地,高粱、玉米长得多高的,两辆牛车就在这青纱帐护着的路上一直往北走着。偶尔,老人从车上下来,跑到路边小解一下,然后,继续前行。一路都是慢下坡路,几乎也用不着扬鞭,不多时就快到清溪南门口了。说是村门口,其实也没有门,只不过南片的院落到此为止而已。
清溪村是清溪镇最大的村庄,也是柿子湾第二个大村子,人口多,历来都很繁华,是汾南一带重要的中心区域之一。而且道路四通八达,往北三十里就是汾河岸边。过了河,就是汾湾县城。也许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日本鬼子在清溪设了一个据点。
到了南门口,勇儿和斌娃从牛车上下来,在后面不远处一直跟着牛车,沿大街北走着。这条街本是清溪最繁华的大街,两边全是店铺,也是清溪庙会的主场,往日可热闹哩。可眼下路边开门的店铺并不多,还插着太阳旗;街面上的行人也很少,脸上没什么笑容,都只顾赶路而已;不时碰见载着受伤的老百姓的小推车、木轮子牛车、马车;偶尔,还能遇到持枪巡逻的日本鬼子,气氛很压抑。见此情形,斌娃和勇儿不时追上牛车,劝两个老人就甭去了;可老人说已经逃不了了,就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不多时,就到了清溪北门口。这里原本是一座大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