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所动,连眼皮都不抬。他面目俊朗,中等身材,屋中一盏油灯照着他棱角分明的脸,终南山习武四年,让他偶一抬眼便流露出内力充沛的精光,他坐在炕上伸手拿起一双筷子,指关节咯咯作响。
他抬头看了一下她,这一个月来千里奔波,岭南的朝露与玉门关外的风沙、西州的风雪交相侵袭,但在她的脸上却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还是那么的白晰细腻,美得有些精致。若说有变化,也只是她那原本有些丰腴的身体稍稍消瘦了一些,不过看起来更健康了。
他不知道在今后二人独处的日子里,自己该怎么对待她。她不再是一品贵夫人,而自己也不再是长安国公府的大公子,他俩人是流犯,按大唐律,刑分笞、杖、徒、流、死五级。他和柳氏是流刑,仅比死刑好一点点。
想着从此二人再也没有贵贱之分了,她再也不能高高在上、自己也不必再看她冰冷的脸色,侯骏的心里陡然升起一阵快意。他看着这个年轻美丽的女人,轻轻地哼了一下,他和她两人之间的是非恩怨,终于可以在平等的情况下,就在这间破茅屋里来一个了断。
柳氏把手在自己的棉裙上擦了一下,也在他对面方桌前坐了下来。一人一碗稀粥,这就是他们今晚上的全部伙食。
她偷看了一眼侯骏,没敢吱声——这个以前她从来没有正眼瞧过的少年,现在却像个老爷似地端坐在那里,享受她的侍候。一股无名的怒气突然涌上来,化作眼泪在她美丽的眼睛中打着转转,又慢慢忍了下去,以前何曾会这样?
她这个人从来都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今天傍晚是她第一次用她那柔嫩的双手,将生火的木柴从院外的积雪底下扒出来、用带着冰茬儿的冷水淘米、冒着湿柴鼓起的呛人浓烟把粥弄好,再像个丫环似地给这小子端上来,而他是不会说个谢字的,正拿着筷子在那里等着她的侍候。
侯骏看到她右手的无名指、小手指被刚才洒出来的粥烫红了,现在仍故作无事般地捧起面前的劣质粗瓷碗无声地喝着稀粥,局促中又保留了几分雍容。
柳氏哪里受过这样的罪呢?从长安到岭南、从岭南到西州——大唐帝国的西北蛮荒之地,她这位曾经的一品贵妇,缺少的也只是那些被勒令充官的珠宝,没有了那些东西的陪衬,她的脸庞愈显生动。
“这房子……怕是……挺不住呀”她小心翼翼地说。
话音没落,猛见对面盘膝而坐的侯骏目光一闪,接着一阵疾风向她掷出一物,柳氏险些惊叫出声,下意识地双手护头,风声过后,虽然头脸处未觉疼痛,但是感觉一阵毫无来由的委屈袭上心头。
她不敢表示不满,西州人地两生,她那水晶珠子一样的心思,在这片沙砾与荒草丛中的牧场里,面对那些牲口又有何用!眼前这个被自己一直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的家伙,那那健壮得有些野蛮的身体是自己仅有的依靠了,她想起了自己十岁的儿子——侯无双,眼泪忍无可忍地一涌而出——她不就是近乎讨好地说了一句话么。
侯骏手中的一双竹筷只剩下了一只。桌上的油灯摇曳了好一阵子才稳定下来。他注意到柳氏面前的那碗粥喝去了一小半,她没用筷子,这说明她把相对稠一些的粥给了自己。
“这么好心……真是新鲜”,想起她以前强加给自己的耻辱,以及由此而至的父亲的冷陌、长安城陈国公府深宅大院中那些奴仆们面似恭敬、而实际上无时不透露着不屑的卑微嘴脸,又算得了什么呢。
自从踏上了流放这条路,柳氏感觉自己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她粥没喝完便匆匆起身,回头之间看到她背后的一只木柜的土坯墙边,用木筷钉住了一只还在蠕动的瘦骨嶙峋的老鼠,外边天寒地冻,它是鬼鬼祟祟到此间来寻觅吃喝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