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在没被战争逼到南方来之前,燕玄家曾是禹州神垕镇内地位最为显赫的制瓷世家,世代承袭着钧窑的制造工艺,并以格外精湛的技术,长期为朝廷提供着这种素有“入窑一色,出窑万彩”之称的瓷器。
钧窑的特征是色泽非常绚丽华美。
正如我在燕玄家所见到的那样,明明是烧出来的颜色,却像是画家精心调配出来的色调,五彩纷呈,变化多端。所以无论摆在什么样的位置,必然能先声夺人地吸引到别人的眼球,又因烧制工艺复杂,市场供应稀缺,因此一度极为金贵走俏,乃至有着‘家产万贯,不如钧瓷一件’的说法。
但到了北宋中期,景德镇出现了一种‘色白花青’的青白瓷,让钧窑无法撼动的地位一度受到了挺大的影响。
这种瓷釉色青白淡雅,釉面明澈丽洁,又因其堪比玉器的特质,不多久就被皇家所钟情,渐渐取代了钧窑瓷在宫中的地位。
眼见从老祖宗手里继承下来的这片江山逐渐在走向没落,原本对那种新出物件不屑一顾的燕玄家开始感到不安,乃至害怕。为重获朝廷青睐,并重新争回官窑中的首席地位,一些技艺精湛者决心突破一贯而来的制瓷传统,凭着高超的技艺和对青白瓷的不断揣摩,烧制出了一种非常类似青白瓷,却又充分保留了钧窑特征的新瓷。
新瓷是钧窑通过变火的方式烧制而出,具备着青白瓷色泽素雅,透明如玉的特点,同时又融入了钧窑‘蚯蚓走泥纹’的特殊釉面。因此当它一出现在世人眼前,立即便以它这独特并优美到有些妖异的品相,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关注。当然,关注的方式有褒也有贬,褒的人赞叹它无与伦比的风雅之姿;贬的人则斥责,它明属钧窑却烧出湖田窑的特质,这简直是对自身家传统技艺的一种极大讽刺。
而无论贬也好,褒也好,将这种瓷烧制而出的人,丝毫不为那些话所动。
他们只关注他们所活这一生所意外取得的这项成就。
‘落月凝晖,依映青瓷’。他们将这成就定名为映青瓷。
同景德镇所产那种青白瓷的名字——影青瓷,只差了一个字,意义却是大大的不同。奇的是,面对如此相似的两种瓷器,景德镇那边眼见着映青瓷越来越受世人青睐,越来越压盖了影青瓷的口碑和风采,却始终无人出面计较。
后来才知,之所以无人计较,是因为当时有高人放话,说,能在不得到影青瓷烧制方法的前提下制作出这样相似的瓷器,凡人是无论怎样都做不到的,除非是鬼神所为。
虽然此话听起来颇为荒谬,但无形中似乎印证了历来关于燕玄家瓷器如此备受青睐,是因了妖异东西作祟这一说法。且随着时间的流逝,关于映青瓷的说法也因此越传越邪,并越发受到世人推崇。饶是靖康之变后,禹州各地瓷窑都在走向衰落,燕玄家的地位却因着那种绝美的瓷器,始终不变。
只是到了金元时,因受战乱和随大流简化了制瓷工艺的影响,即便是燕玄世家,也几乎到了快要手艺后继无人的地步。直至元朝,更是衰退到已无法在禹州境内生存,万般无奈,燕玄一族只得举家南迁,到景德镇谋得一席栖身之地。
伴随尚未完全丢失殆尽的烧瓷技艺,如今燕玄家倒也重振了昔日的门庭。只可惜影青瓷仍在,映青瓷这一门手艺,从此后却再也没人能亲眼见过,不知是否已彻底失传,唯有当年制造青瓷的古窑还保留着,残破得令人唏嘘,所以但凡是货真价实的如意小姐,在一眼见到这座窑和窑内那行字时,必然不会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处何处,且能保持如我这样的心平气和。
这也就难怪狐狸凭此一瞬间,便能立刻断定我不是燕玄如意本人。
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