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自豪在他十六岁那年猝然崩塌——那一年他意外得知,柳世番的仕途近来之所以平步青云的顺畅起来,是因为他投靠了与宦官勾结的大奸臣王潜芝。
柳文渊希望他大哥有苦衷,结果他大哥替王潜芝就勾结宦官一事辩解。他希望他大哥回头是岸,结果他大哥说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什么都不懂,就别妄议国事……兄弟二人就此开始分道扬镳。
十八岁那年柳文渊离家,开始游学。
从此之后,柳世番再没给他写过信。
兄弟二人的交流,也从兄友弟恭,变成了柳世番不许他考恩师那一榜的进士,柳世番在他考中进士后把他骗回老家成亲,柳世番强压着不许他参加当年的吏部科目试,柳世番强压着不许他参加第二年的吏部科目试……现在想来,柳世番其实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好哥哥。他只在你和他志同道合时,才会跟你讲道理。
但不可否认的,发现他大哥的回信依旧只是惜墨如金的薄薄一封,而不是最初吓到他的满满一书箧,柳文渊心下竟晃过一丝失落。
叔侄二人各怀感慨的盯了半天信,互相抬头对视一眼。
云秀商量,“……拆开看看吧?”
柳文渊恶狠狠的,“拆!”
云秀于是展信细读。
信不长,区区两三百字而已。
先说自己少小离家,去时高堂犹在,自己也是黑发赤颜。慈母问他何日还家,他说少年志向在封侯,不光耀门楣便誓不还家。二十年后归来,却是功名未成而慈母故去,自己也已齿摇发衰。思及当年志向,不悔犹悔。自丁忧以来,朝夕困顿,每见云秀,便觉往事追来,胸中凄凉悲伤。然而国家有难,书生难辞其责。天子诏书几度传来,他不能不舍身为国,再度离家。是所谓生不能尽孝,死不能尽哀。
再说慈母生前虔诚向道,他欲将为慈母修建之奉安祠改作道观,请得道的女冠前来主持。太夫人养恩所及,孙辈中以云秀为最。他希望云秀能替她守孝,在道观里潜心修行,为太夫人祝祷冥福……
云秀:……
和柳世番本人给人的印象不同,他的文风竟和老太太的曲风十分近似,含蓄平静,然而悲从中来。云秀原本以为这个人没有心呢。
……原来他也是会悲痛欲绝的。
但让她去替他修道尽孝是怎么回事?
她四叔替她告状说,继母虐待她,继母诬陷她,继母要弄死她,结果他的处置方式就是——你出家吧?
虽说这结果云秀是十分乐意的,但是怎么想都觉着,这处置方式很让人不忿哪!
云秀抬头看他四叔。
柳文渊也已经读完了。
柳世番写给他的信更短,止五六十言而已。语气一如兄弟间决裂之前,告诉柳文渊,要通过吏部铨试对他而言并非难事,但也不要恃才轻慢,居丧时正好读书、准备。随信附录自己当年应书判拔萃科时搜罗的历代应举之人所做判文百篇,有考中者、有黜落者,他已各做点评。又有他自己练习所做判文百篇,亦分成上、中、下三等。若多学习揣摩,当能有所助益。
柳文渊:……
现在给他有什么用?!反正出孝后三年守选之期早到,他根本都不用参加拔萃科的判试!何况就算要考,他想考的也是宏辞科而不是拔萃科!
但他叹了口气,还是起身将书卷从书箧中取出,挪到了自己放置待读书目的木架子上。
见云秀在看他,忙尴尬的解释,“这个……捎给我的。”
云秀,“噢……”
柳文渊又指了指给她的信,问,“……写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