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背水处是一间温室, 供更衣和歇脚用。云秀推门进去时,便趁机回了空间里。
她心里还是有些混乱。
——平日里她“施法”几乎纯靠撒药粉,但今日她在昏睡之中, 总不能一边做梦一遍从空间里掏药粉乱撒吧?
难道她真的修炼有成, 在自己没意识到的时候, 施展了真的法术?
——还有她看到的梦境。
梦中所发生的一切她依旧记忆犹新。那是残存在遗愿中的,属于死者本人的执念。她在梦中所见,当是那人生前的见闻。
那人正是山下村老翁从军十八年未归的儿子,并且他认得她的大舅舅和二姨。
死人是不会撒谎的, 她看到的一切纵然未必是全部真相,也必定是那人所眼见耳闻的真相。
华阳真人嫌她“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毫无悟性,故而要她修红尘。说,待她修到“看山不是山, 看水不是水”的境界,纵然也许依旧毫无悟性,但彼时至少明白“解脱”之真意了,也许能堪堪摸到修道的门槛。
云秀想, 她大概明白华阳真人所嫌弃的“看山是山, 看水是水”, 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她确实人在红尘中,可她其实并不在乎红尘中有什么。老太太疼她,她便承欢膝下, 可她从没想过要问一问老太太平生可有什么憾事,对她可有什么期许?郑氏欺负她,她便讨厌郑氏,但这讨厌也和讨厌蚊虫狂犬没什么区别,她从没想过郑氏害她是因为天性恶毒还是积怨已深,郑氏其人究竟是什么性情。其余她阿爹,她的叔叔们、舅舅们,她二姨,也都是类似情形。她忙她自己的事,身旁有形形□□的人,她旁观和接受他们一切作为,可她其实并不真正关心他们是怎么想的。
当然,云岚和令狐十七不同,他们从小一块儿长大。就算她不刻意去琢磨,她也天生就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懂得他们的小心思。
……还有十四郎,他也不同。因为她总是不由自主的去在乎他,忍不住就会想他喜不喜欢、愿不愿意,他是怎么想的……
但她看旁人就只是旁人而已,一切都只是“自我而观之”,故而她不明白何谓红尘烦恼、众生碌碌。
可这一次,她通过旁人的眼,看到了她所没见过的令狐韩氏。她从那记忆中,感受到了属于人的强烈的爱憎纠葛。
原来早些年她外祖父一家曾在华阴县居住过,彼时她二姨还只是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嬉笑怒骂,飞扬跋扈,是个地地道道的熊孩子。
可她生得圆润娇美,纵使总爱欺负人,那挨欺负的人也喜欢她。
几年后她要随家人离开华阴县,那总被她欺负的小少年偷偷翻墙去找她,送了她一只银坠子。她嫌弃那坠子俗气,却不知那是少年从家里偷拿给她的——因他阿娘说那坠子日后要传给儿媳妇,他喜欢她,故而送给她。
那些年天下乱得很,叛军一度攻克长安,逼得天子出逃陇西。华阴县也遭兵匪,少年一家便搬迁到了华山脚下的避难。
草木枯荣,年复一年。
忽有一日,官军路过山下村。
彼时少年跨倚在栎树枝头,吹着草笛享着风。远远的旌旗招展,旗下有少年将军戎装骏马,意气风发。
少年听见马嘶,便在枝头上起身张望,旌旗下少年将军恰也望过来。四目遥遥相对。
少年立刻认出那小将军是木兰戎装,可旌旗下小姑娘视而不见的移开了目光。
少年回家牵了两头羊,大大方方的闯进驻营,说百姓盼王师有如久旱盼甘霖,正在筹备劳军宴,先派他来献两头羊聊表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