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三十一份殿试的试卷放在太清阁的御案上,大楚朝的佑光皇帝亲自手执朱笔阅。大楚的第三任皇帝, 今年六十三岁, 年龄老迈, 老眼昏花, 看不清那些字。他只是象征性在上面以朱笔签过, 真正决定名次的,则是由肱骨文臣们组成的殿试考官。
“陛下,臣等商议, 这殿试的第一名,取卞州的解元应大砍, 春试时排第三;第二名,取春试的会元燕澹生;第三名,取潞州的会元吕长文, 春试排第五……”殿试官之一,国子监祭酒如是道。
皇帝昏昏沉沉地应了一声, 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 “徐棠翁的那个学生呢?他叫什么来着?”
几名殿试官互相对望一眼,其中一个似乎不情愿地站出来说道:“禀陛下, 徐翁关门弟子陶清风, 这次拟取二甲第十一。”
“卷子拿给朕看。”
眼疾手快的内侍已经从那一沓厚厚的试卷中,翻找出了提到名字的几人的试卷,呈给佑光皇帝。
佑光皇帝手中举着个西洋的“火齐琉璃”(放大镜), 逐一在几张试卷上看过, 旋即皱起眉头。
“这吕长文, 写的什么‘祖宗旧政、冗制苟且’,一团文章做得刀光剑影。他想造反吗?”
殿试官之一,领太子少卿的四皇子出列道:“回禀父皇,臣等认为,吕长文锐意革新,其辞意虽略激荡,旨在图强之心。是难得的人才。”
佑光皇帝凝视着三十二岁的四皇子,这个给他越来越大压力的儿子,对方眼中的一团火随时都要扑出来。佑光皇帝意识到这又是一次对他底线的试探,薄薄嘴唇抖了抖,怒道:“朕看他是卖弄!策论与诗词取仕,他写变法改制文章,文不对题,就这还被取在一甲!你们都是怎么批卷子的!”
他狠狠地瞪着两个势均力敌的殿试主考官:宰辅与参知政事,他们也迫不及待想向四皇子献媚了?太子太师燕国公今年避嫌不参加殿试编排,就没人制衡他们了?
宰辅赶紧出列澄清道:“臣当时就驳过吕长文的卷子。今日也想请皇上再定夺。”表示他并没有投入皇子阵营的忠心。
皇帝哼了一声:“那你准备编排的一甲第三是谁?”
宰辅道:“陶清风。该人诗词花团锦簇、功底深厚。至于策论清议,则是和煦有力、是平实厚朴之象。”
参知政事哼了一声:“陶清风那文章不过是因循守旧,刍嚼圣贤老祖宗的东西罢了。”
殿试有诗词、策论二科,参政知事今年格外看重策论。
宰辅道:“所有的圣贤书,不都是注疏、校诠老祖宗的东西?无论是策论、还是诗词,陶清风都写得十分出众。这几百份卷中,很难再有此等深厚平均之人。不愧是徐翁关门弟子。吕长文的文笔更是不及他良多。”
参知政事语调中露出一丝讥讽:“这位可是在首荫原卖了大半年的字。如果选进一甲,咱们大楚是要出第一个穷酸探花了。”
“贫贱不移青云之志。”宰辅道:“陛下,臣以为陶清风实乃寒士之楷模。理当取一甲,以慰天下学子。倒是冯政事你……”宰辅转而攻讦道,“以贫富论仕,实是贻害我大楚科举制,不知收了多少贿赂!”
“血口喷人!陛下,臣冤枉啊!”参政知事脸色发白跪下。
“行了,都闭嘴。”佑光皇帝见他们吵起来了,才懒洋洋制止。把吕长文这个危险分子弄下去,很让佑光皇帝受用,佑光皇帝想起大儒徐棠翁退隐时的情景,感慨万千,思虑了一会儿,佑光皇帝说:“就取陶清风为一甲探花吧。”
“是。”宰辅貌若得意地瞥了参知政事一眼。
“这状元和榜眼……”佑光皇帝继续用“火齐琉璃”查看着两人的卷子。“燕澹生在春试时是第一,这次怎么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