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也好和尚也罢,皆是方外之人, 讲究一个出世。
北山寺的和尚一直锁在高墙之中, 不曾见过几次外头红尘里的风景。头一回被红尘惊扰, 即是血雨腥风, 没有几个能够招架住的。比如寒松拉住的, 还是个禅僧,如今面目狰狞倒像个地狱里走出来的修罗了。
去他的戒律清规, 他要下山快意恩仇。
灵璧的阻拦并没有起到多大作用, 和尚们一个又一个,绕过了闪着寒光的巨剑,回头遥遥冲寒松行了个礼,转身毫不犹豫的下山还俗去了。
不曾入世,谈什么出世?贪嗔痴恨爱恶欲,一样都不曾体会过, 又如何做得到六根清静呢?
北山寺的和尚们下山还俗,灵璧与寒松, 谁也拦不住。
住持曾说, 寒松佛心不稳,整日去后山打老虎,远不如寺中的禅僧们本分, 能在佛堂里一连独坐数日。可正是将彻底自身献与佛祖的人啊,当佛堂倒下的瞬间, 他们心中的佛便也轰然跌下神台了。
寒松抬起了早已磨烂了黑色布鞋, 逆着同门的师兄弟们, 反其道而行之,向山上走去。
虽千万人,吾往矣。
和尚们倔起来,脾气又臭又硬,灵璧拦来拦去,愣是一个都没拦住。从巨剑上跳下来,她将其插到背上的剑鞘中。小跑着到了封鸿身旁站定,微微弯下腰,一手揽过道人的膝窝,另一手横穿封鸿的脖颈,用力一抬将人扛在了肩上。
快步追在寒松身后,灵璧作为劈倒佛堂的罪人,心中惴惴不安,随护寺的武僧一起踏入了寺门之中。
刚一进门入眼便是半山腰上颓然倒下的佛堂,房顶早已褪了颜色的琉璃瓦散落在地上,支撑屋顶的横梁与柱子,也七倒八歪的。
佛堂里的泥塑比起金杯秘境中封鸿道人立的那些,不知高大了多少倍。许是金杯秘境中两三个摞在一起,也没有这里的一个高。
没了木门与屋顶的遮挡,佛堂里头的神像露了出来。尚且立着的,有的慈眉善目端坐在莲台上,眼神柔的如同夏日流淌着的泉水。有的手持法器,怒目而视,面目凶恶。
这些佛像实在是太高了,光是瞧上一眼,便叫灵璧生出一股子敬畏之心。想来要是昨日夜里,叫她看到佛像,指不定就不敢劈了。
缩着脖子,灵璧畏畏缩缩的不敢抬头。双唇紧闭着,也不敢开口,只是跟在寒松的身后,扛着封鸿道人一步步的往石阶上走。
凡间的那些低阶修士在这里养伤的时候,帮着僧人们修了不少东西。比如脚下的石阶,灵璧与寒松刚来的时候,一阶宽一阶窄,一阶高一阶低。修士中有几个泥瓦匠,不知施了什么术法,竟能叫台阶一边儿大小了。
稳步踏到了石阶的尽头,灵璧偷偷抬眼去瞧寒松,和尚一路上不曾与她说过一句话,叫灵璧慌的很。
然而光顾着瞧寒松了,一时没有留意脚下,灵璧一个踉跄肩上扛着的封鸿道人甩了出去,自己堪堪站稳了身形。然而当她低头看到是什么绊了自己的时候,比摔倒了还要惊惧。
一个足有半人高的泥塑的耳朵,从不远处一尊佛像的面首上跌落,耳垂又厚又大。
没有去扶封鸿起来,她紧闭双眼,学着沙弥们的模样,两手交叠竖在胸前。
“佛祖勿怪,昨夜是我不对。信女愿……”
想了想,灵璧继续。
“信女愿一生吃……信女愿吃百年素。”
一辈子太久了,毕竟以她的资质,结个婴还是没有多大悬念的。
寒松一直沉默着,他护了百余年的北山寺,一夜之间变成了这幅破败模样。抬腿迈过一尊罗汉的臂膀,行走在不知该算在佛堂内还是佛堂外的地方,寒松与那些下山的和尚一样,遇到了信仰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