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皇帝病了一场。
他的头风越来越严重了,时常一疼起来,几天无法理事。
每当这时候,裴贵妃便陪在他身边,日夜不休地照顾。
而外头送来的奏章,往往由皇帝口述,贵妃往上面写批注。
若是连听都听不进去,便只能叫万大宝送去前朝,叫政事堂自行处理。
太子和信王倒是日日去探视请安,又是问脉案,又是尝药汤,个顶个地孝顺。
正午,外头晒得火热,连风都带着热气。
皇帝惊梦,伸手在床边摸索:“阿容!”
裴贵妃听他喊,连忙进入内室:“陛下!”
皇帝看到她进来,松了口气的样子:“你在啊,你在就好……”
裴贵妃将他扶起来,摸了摸后背:“汗都湿了,得赶紧把衣衫换了。”
她叫来宫人,亲手服侍皇帝换了内衫,又喂了水,让他重新躺下。
“陛下这是做梦了?”裴贵妃倚在床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扇子。
其实屋里不热,搁在角落的冰盆散发着丝丝凉意。
但皇帝觉得,这样很舒适,也许因为这一点风让他没那么闷,又或者打扇的人是裴贵妃。
他握着裴贵妃的手,说道:“是,朕做了一个梦,梦里朕还是个小皇子,跟在大哥后头跑。大哥说他要做事去,不能带着我,便叫我跟阿景一起玩。那时阿景还很小,只会牵着我的衣袖喊哥哥,乳娘就笑着纠正他,要喊叔叔……一眨眼,阿景就大了,要成婚了,我看着他穿上喜服……”
皇帝的声音如同梦游,刚开始还记得自称朕,后面便成了我,似是陷入了迷梦。
裴贵妃的手颤了一下。
皇帝口中的阿景,便是皇长孙姜景,思怀太子的长子,她的……丈夫。
永溪王成婚,娶的便是她。
皇帝的眼神清醒了一下,对她露出一个虚弱的笑:“这个梦太真了,朕差点以为那才是现实。朕根本没有登基,你也不在朕身边……”
“您这是睡多了,被梦魇住了。”裴贵妃声音轻缓,“太医说了,这药再吃两天,您就该好了。那时候,便什么都好了。”
“不是的,阿容。”皇帝靠在床头,有气无力,“朕觉得自己可能不行了,才会越来越多梦到大哥他们……”
“陛下!”贵妃制止他,“您这都是错觉,病来如山倒,便觉得一切都不好了。等病好了,就精神百倍了。要不,臣妾给您念一段话本吧?就当消遣解乏了。”
皇帝不想逆她的意,就应了:“好。”
贵妃让宫人取了坊间新出的话本来,挑了本看着喜庆的,慢慢念给他听。
皇帝听着贵妃柔和的声音,念着书中女孩儿报花名的桥段,思绪跟着飞远了。
如果他真的撑不住了,该怎么办呢?太子和信王……自己若不在了,都不会叫贵妃好过。还是带在身边更放心啊……
还有那个小子……每回见他,总想起他的父祖,叫他连做梦都不安生。倘若叫他活着……
皇帝睡着了。
裴贵妃轻手轻脚合上话本,起身到香炉那边,灭掉安神香,仔仔细细将香灰碾碎,清理了。
政事堂的官署里,郭栩敞着胸口,一边翻着文书,一边挥汗如雨地打着蒲扇。
“吃瓜了,都来吃瓜。”外头传来声音,却是派去买瓜的小吏回来了。
外间的官吏“哄”地跑得飞快,都去拿瓜了。
“六叔,您的瓜。”他那侄儿很有眼色地替他取了瓜来。
皮薄瓤红,冰冰凉一看就是才从井里提上来的。
郭栩啃了一口,红色的汁水淌了一手,一股凉气顺着喉道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