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怡和码头, 楚望抱着大熊慢悠悠下了车来,往码头上望过去——红白漆的大铁家伙舶在码头,船身喷了“K.P.M”三个字母以示航线名称。照惯例还是从横滨始发过来, 在上海码头停几个小时。一些不愿下船的,在二层甲板上和码头上卖橙子的商贩讨价还价,下船来的都愿意去乘坐上海特色的黄包车在外滩游玩。
某家杂志社在码头作采访,截了三个涂抹了厚重粉底、着和服木屐的日本女孩子拍相片,因报馆小哥语言不通,只能一气“卡哇伊”“苏米马赛”翻来覆去的讲, 逗得日本女孩咯咯直乐。
泊了车回来,谢择益立在她身旁也看了阵杂志社采访日本女孩, 直到其中两个被他盯得红了脸。谢择益却毫无察觉, 转头问道:“先上船去, 还是等葛太太来了一道?”
正说着, 四五辆道奇大张旗鼓的驶入码头, 齐齐停稳了, 两三位西装革履的先生下车来,急忙迎上去将第二辆车车门打开。接着, 一双穿了黑色高跟鞋的脚先下了车来, 接着众人才发现,那美人脚的主人才是位真美人——美人一身黑,衬得肤色白腻苍青;虽略略有些迟暮了, 却迟暮得正在味道上, 唯恐不比年轻女孩子更世故风韵些, 不是正是葛太太么。
葛太太下了车来,皮笑肉不笑的摆摆手,似乎想打发那些想尽地主之谊的先生们走了;却没人肯走,三五个衣冠楚楚的拎着她的各式箱笼跟在后头。她眉头一皱,似是恼了,顺手从一位圆滚滚的先生手中接过自己贴身的小藤箱,三两步气势汹汹的朝码头上奔过去。奔两步,眼光朝瞥到个头高高的谢择益,这才脚步一顿一笑,谢择益便领着楚望走到葛太太身边,那几位先生则眼色极好的,顺带将楚望的大狗熊也一气接管了。
楚望眼睁睁看着自己那只熊:“……”
谢择益也瞅着那只一早晨也没肯让他碰上一碰的玩具熊,乐的一笑,转头同葛太太道:“葛太太睡得好吗?”
葛太太横他一眼:“你这鬼机灵,谁知你上林公馆想做什么?”
“昨晚饭店里都是些上海滩上数一数二的大人物,葛太太迎来送往一整场,怕您累着,晚辈不过替您先应付些差事。”
“你这小子,”葛太太哼笑一声,勉强算饶了他的自作主张:“独独这件事应付不得。”继而冲楚望招招手,让她跟在自己身旁。
谢择益笑着连连称是,一行人便从专门通道上了一等舱。葛太太带去帮忙打整行李的几位丫鬟仆妇,跟在队伍后头两手空空无所事事,对此情此景倒也见怪不怪,习以为常的聊着天上了船。
楚望与葛太太,两位丫鬟蜜秋、栗戚及两位仆妈住一套,谢择益隔壁一套单间。待行李码妥当,葛太太与那几位上海烟草商在外头谈了会儿话,这才将人都打发走。回了舱,她脱了高跟鞋歪在沙发上,蜜秋和栗戚便问道:“太太,晚上船上的宴会还要去么?”
葛太太气衰力竭,眼皮也舍不得抬一下,“不去了不去了,折煞我也。”
蜜秋朝栗戚使了个眼色,“那我替您将晚餐服拿上来。”
“拿那做什么?直接替我套上睡袍得了,一气儿睡到香港去。”
她话虽这么讲,却抬眼来寻楚望。见葛太太拿眼看自己,楚望忙坐到她跟前去,“小姑妈不用管我,您睡就是了,我丢不了。”
葛太太一笑,“怎么不管你?”腮帮子朝蜜秋一抬,“一会儿要吃什么玩什么,只管让蜜秋带你去。”
微微偏头,视线越过蜜秋,葛太太眉头一皱,“栗戚,你探头探脑做什么?”
蜜秋神情不悦,将栗戚往后一挡,栗戚更不开心了,撇撇嘴,终究还是讲了出来:“刚上船来,有个上海画画的孙先生递了名片,说是想请太太去看看他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