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正商议,江上起了一阵熟悉的号角,惹得他们齐齐看去,见一只大船,插着赤红王旗与旌旄,顺水缓缓驶近。
这船布置得颇有气势,船舷武士拱卫,船头侍从遮护,衣甲刀兵丛中立着一人,淡定从容,正视前途。
“哎,这仪仗,难道是那名天子特使?”烈月搭起凉棚眺望。
世子朱费力地辨认了半天:“这使者是谁?怎地我不识得?”
他无意识地瞥了一眼上光,发现上光完全凝固,仿佛三魂六魄都遭那使者吸去,空留了个躯壳在原地。
船靠岸了。
随扈们纷纷扶携那使者登陆,那使者不以为然地将他们摒退,轻巧地跳上舢板,快步走上河堤,径直向三人行来。
烈月、世子朱还在奇怪,使者早握住上光的手,满面绽放辉彩。
这是个美丽又低调的男人。
精致的五官,被乌黑长发半遮;修长的身形,为白袍一袭掩衬;其貌俊灵清雅,其气飘逸出尘,而他额心涂绘的火焰样红色图纹,更赋予他几分捉摸不透的神秘,教人怀疑此非凡夫,乃为天地旒秀所化。
当他同上光比肩并排时,构成了一幅使观者愈加诧异的景象。他们那么相像,又存在绝对的区别,宛若一对明珠,尽管一样耀眼,可纤毫不减对方的光芒,只共同融汇成一片温柔的亮,包围着两人。烈月怔忡之余,恍然忆起从前在犬戎似与他有数面缘分:“您……”
上光沉吟片刻,向她介绍道:“这位是阳纡大巫孟哲罗。”
孟哲罗眼波一转,视线在她颊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若无其事地掠过,琥珀色的眸子荡漾起迷人的涟漪,唇角扬现意义不明的笑意。
“我是,天子的,特使。”他以生硬的周语宣布。
是夜。
明月一轮,皎洁纯净。
上光摩挲指尖的伤口,沐浴着月色,轻轻叹息。
“孩子,你遇到什么烦恼了?”不出所料,孟哲罗慈祥的声音在月亮照不到的阴影里响起。
“舅父。”在这个到处是周人的地方,没必要惧怕别人听到这以戎语揭露的深埋秘密,上光终于唤道。
孟哲罗沉默了一下:“对不起。”
上光菀尔:“我第一次尊称您,您怎么给我道歉呢。”
“我发过誓不和你再见,但我仍旧来了……我从来都以为,我是我们部族仅存的血脉,天生是要寂寞悲凉地游荡在世间的。”孟哲罗按了按外甥的肩膀,“少年不幸把我的前半生几乎毁灭,不是荼余,我也许不会活着;不是你,我也许不会有今天……我没法舍得和我能找到的唯一亲人永远隔绝……”
“舅父……”上光一阵酸楚,心中的累累重石摇摇欲坠,忙定了定神,岔开话题,“舅父如何当了天子的特使?”
孟哲罗放开他,洒脱地挥了挥袍袖:“我耍了点小手段。……你记得昆仑的女首领都兰吗?她安插了赤德赞化那妖人在你们天子面前,又是吹嘘又是下迷药,将你们天子哄到了昆仑。在我还没吃准她下一步举措要干什么时,她由于病重而死,新任首领瑶姆殷勤招待了你们的天子,并且……”
他瞟了瞟上光,接下去道:“你们的天子被她吸引了,两个人的感情非常好。”
上光瞠目结舌。
“他们结伴在昆仑丘游玩,到积羽海狩猎,领着一群你们天子选出来叫作‘七萃’的武士四处晃荡,丝毫没有返回周境的意思。作为犬戎的大巫,我想我不容许这种周人首领与昆仑女族关系太近的状况发生,那对犬戎没好处。”孟哲罗三分戏谑七分正经地说,“于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