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外表纯良、心眼贼多的前弟子赵祯, 再看看天真单纯、埋头刷题的现学生欧阳修,陆辞扯了扯嘴角,决定不去多管闲事。
他这个所谓夫子能发挥的作用, 不过微乎其微,最后还是环境铸就人。
倒也算是给他提了个醒:对父丧后便来此投奔叔父的欧阳修而言,恐怕是自晓事以来,就从未踏出过这小小的随州半步。
而读万卷书,不若行万里路, 尤其是人情世故上的一些细枝末节,若不出趟远门游学,仅从纸上得来,终归太过浅显。
——再过个小半年吧。
陆辞一边盘算着, 一边慈爱地凝视着正对着题目苦思冥想的欧阳修,做出了半年之后, 就赞助弟子外出游学的决定。
在接下来的这半年里, 陆辞也丝毫没有闲着。
他虽顺理成章地使唤了蔡齐这个随州知州, 又有钟元这个可信的发小帮着跑前跑后, 砍价杀价,毕竟是他酝酿建立的义庄, 只有他能做的事,可谓堆积如山。
指导欧阳修课业的时间, 若不是在夜里, 便是白日间生生挤出来的。
钟元虽从不管账, 对铜臭之物也并不敏感, 但每日奔波下来,单是由他经手转接的铺席之多,就已是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数字。
他只粗略地估算一二,便经不住有些心惊肉跳,没忍不住在某日偷偷询问陆辞:“你老实同我交代,你这回捐献的钱财,应是远不止咱娘给攒下的,而是连你这些年的所有俸禄都一道扔进去了吧!”
“哪有那么夸张。”陆辞失笑一声,就在钟元以为误会,刚要松口气时,就云淡风轻道:“除了娘亲那些悉数捐出外,三套房屋一点没动,只把能动用的财资给捐了九成。”
“九成!”
钟元倒抽一口凉气,看向陆辞的眼神,就如同看一个吃醉酒的败家子:“你怕是疯得厉害!”
“千金散尽还复来,”陆辞莞尔一笑:“你是忘了我拿的什么俸禄了吧?”
钟元只知陆辞当了个什么不得了的使相,却不明究里,也没想过要去打听。
闻言顿时燃起些许好奇心来,憋不住问道:“多少?”
陆辞略微一忖,索性将其他贴补略去,只说俸钱。
“……”
钟元面无表情地算了算,很快得出自己哪怕踢上一整年的蹴鞠、甚至还厚颜加上山岳正赛魁首的奖金,都只够得着对方一个零头的结论……
“钱财乃身外之物,”钟元拍了拍富得流油的陆辞的肩,艰难地忍下了犯红眼病的冲动,诚恳提议道:“索性你干脆点,全给捐了吧。”
陆辞轻叹了口气,很是可怜巴巴道:“你忘了我戴孝之身,已是卸了官职,接下来这三年里也需在乡守孝,并无俸禄么?”
“倒是忘了这茬。”
钟元一拍自个儿脑门,恍然大悟。
再看好友时,那股刚泛起的酸溜溜的羡慕,就重新被佩服所取缔了。
明明接下来这几年得一分收入都无,却还是把家财毫不犹豫地散了大半,就为接济非亲非故的他乡之人……这气魄!
他却是忘了,若不出意外,三年之后,只要朝廷还没将陆辞这头给彻底忘了,愿给个不低得过分的职事的话,陆辞便能重新拿回那令世间人为之艳羡的丰厚俸钱。
而有性情宽和仁厚,好念旧情的小皇帝在,即便真要等个三年,也断然不会叫小夫子给落没了的。
“是吧?”
陆辞惆怅地又叹了一声,长长的乌睫垂下,愈发衬得面庞如玉般莹润雪白,轻轻添了几分罕见的忧郁。
就连钟元这个自诩铁石心肠的大丈夫,都被这如诗如画一般的俊美侧颜,给晃得心给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