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餐吃的畅快, 非但有珍馐,还有佳酿。韩家酒库里新出的烧春, 味甘香浓, 入口绵软,却是种烈酒。因是刚刚酿成的, 还未在市面上贩售。苏轼好酒, 哪有不尝尝的道理?结果三杯下去就醉的不省人事,歪倒一旁呼呼大睡去了。
韩邈知道苏轼脾性,也不去叫, 只招待其他人吃喝。饭毕重新泡了香茗, 赏花作画,高谈阔论。待一个时辰后, 苏轼醒来, 立刻大呼小叫, 要书墨行酒气。他这毛病, 也算是人尽皆知了,韩邈哪有不提前准备的道理。
结果泼墨一副,似行云流水,意态纵横。米芾看的两眼发直, 还没张口索要,苏轼便拿了那字跟韩邈换酒。一帖字,换了五坛酒,连沈括都哑然失笑:“晋有《换鹅帖》,今有《换酒贴》, 子瞻倒是效王右军雅事。”
苏轼大摇其头:“存中兄此言差矣。酒比鹅贵,我可是赚了。”
这话一出,满堂大笑。
有好花好酒,亦有好客,这日的宴饮可算尽兴。然而跟苏辙想像不同,韩邈始终未曾向他兄弟二人约稿,就连之后苏轼所著的《气论》,也未曾刊登在《日新报》上。这韩景生莫不是只想同他们交好,并无他意?觉得自己可能想岔了,苏辙也不免有些羞愧,对于这位韩相公的族侄,倒是更看重了几分。
当然,关于“大气压力”,《日新报》还是登了梦溪生的小论。仍旧是一贯笔法,先写过程再写原理。不过这次发表的“压力”之说,可比之前元气燃烧,浊气不燃的说法更近了一步。而报上刊载的几个实验,亦是简单明了,连市井中人都一学便会。还有好事者拿着报纸,去瓦子里拆穿戏法,弄得那些玩水戏的深恨小报多事。
百姓只是图个乐,士林中人可就不一样了。
“这《日新报》怎地又讲起了气?”程颐对于报上内容,还是极为敏感的,尤其是这等涉及天理的事情。大气无处不在,还有压力,这可颠覆了他对于气的认知。若是旁人将也就罢了,偏偏梦溪生写的详尽,两个实验又能轻易复制,让人都找不到反驳的办法。若气当真如此重要,那“理”到底该是在气之先还是在气之后呢?
程颢倒是看得更深些:“这几日,苏子瞻不也写了篇关乎大气的《气论》。看来对此生出兴趣的,并非只有你我啊。”
苏轼的文章里,围绕的是“养气”。因大气有压,故而真正的“浩然正气”,并非寻常就能得到的。需要经过千锤百炼,抵挡无处不在的“压力”,方能成就真正的“大之气”,成就一个人的器量。不得不说,苏轼写文当真酣畅,让人读之胸腹都为之一舒。只是这样的论调,和他们的“天理”说,大不相同。
苏轼重人情,而他二人所学重的是“理”。若“大气压力”真的辩无可辨,是天地本就存在的东西。那他们的“理学”,又该如何对其进行解析呢?
程颐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日新报》上的小论,也是循序渐进。先有元气、浊气之分,再有碳气之毒,现在又到了大气之压。看来除了梦溪生之外,还有人在研究大气,似乎想将之推为显学。吾等的理学,不可落于人后。”
这是“天理”的一环,是“道”的根本,任何学派都要重视。尤其他们所学的还是“理学”,岂能甘洛人后?
“过些日,叔父就要返京。兴许能同他探讨一二。”程颢捻须道。
他们的叔父张载被天子召唤,要从渭州返回京城。有御史中丞吕公著和环庆路经略使蔡挺力荐,应当也能受重用。这当然是好事,更重要的是,张载精研“气学”,怕是当世对于“气”了解最深之人。他们最近也有频频寄报纸过去,想来张载对于这些气学上的发现,也该有新的认知和见解。这等经学,光看看小论、文章是不够的,还是要跟大儒探讨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