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玄分门的宗府设在南城南部地势最高的地方,俯视着雁门郡内的一切世俗的楼屋, 即使是雁门郡官舍在它面前都得老老实实地匍匐。明面上的雁门郡权利中心的雁门官寺面积连九玄分门的二分之一都不到。
楼石道刚来到这里, 刚刚被任命为雁门郡知州。
每次车马经过九玄宗府门前可供八车并行的青石大道,都会让车夫停下。
从车窗里, 他仰望着巍然耸立的仙家建筑,黑色的玄武岩牌坊拔地而起, 上面提着的“九玄”字迹飞扬凌厉, 带着至高无上的威严。黑色玄武岩, 这种在混沌纪元时代为古帝们所专用的,铭刻帝令的石材,在这个修仙者高高在上的时代已经随处可见。
就连八大仙门都不是的修仙门派也敢于使用。
在他还在太学的时候,听那些白发苍苍的老夫子门捧着腐朽的经书, 日复一日地念诵着“君要臣死, 臣不得不死”“四海之内, 莫非王土”一类的话, 做着“帝如天日,不可违逆”的白日梦, 便觉得好笑。
事实上他也笑了。
年过九旬的老夫子勃然大怒, 叱问他为何不专心听讲。
楼石道回答:“天日之上, 更有蔽日之云。”
白发苍苍的老夫子责骂他不逊, 令他于堂外思过。过了一会儿,那是还不是皇子的闫子玉也被赶出来了。那时候的闫子玉还整天歪歪斜斜地扎着方巾, 在博士讲义的时候公然和老夫子唱反调, 是除了楼石道外被责骂最多的人。
“你又干了什么?”楼石道端端正正地站着, 目不斜视。
闫子玉松松垮垮懒洋洋地往墙壁上一靠,随手不知道就从哪里摸出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他伸脚去踢楼石道,楼石道脸色不动,轻松地闪开了。闫子玉嗤笑一声:“能干什么?不就是觉得你刚刚那个蔽日之云的说法比什么长篇大论的《国道》有意思多了,想要和老夫子探讨探讨……结果……”
闫子玉双手一摊,耸了耸肩:“老四部十遍。”
闫子玉口中的老四部是老夫子们口中奉若圭臬的《大学》《中庸》《论语》《孟子》。把这四部抄上十遍可不是一个小工程,因此楼石道觉得这家伙一定还说了什么话,才会让老夫子动怒到这个地步。
“喂。楼正经。”靠在墙上,闫子玉看着一只飞到庭院中槐树上的凌霄鸟,忽然开口,“假如……我是说假如,有一天你当了重臣,你要做什么?”
“昨天勾栏喝酒喝多了?”
楼石道翻了个白眼,问道。
其实他现在和老夫子对着干还有一点自暴自弃的味道,科举新制从陈明帝开始创立,但是一直处于世家大族的打压之下,通过科举上来的人根本没办法出任什么重职,绝大部分只能充当一些记录文书的小官。
楼石道的父亲饱读诗书大半辈子,做“勒名钟鼎”的梦想做了一辈子,到最后也就只能使一个小小的师爷。临终的时候,还不忘坑儿子一把,让他一定要穿上仙鹤朝服,给楼家光宗耀祖。
也不想想世家垄断下,他儿子一没钱财,二没与仙门中人交好,怎么当上能穿仙鹤朝服的一品大官。
顶多和他差不多,做个抄书编纂没什么用处的小官。
楼石道清楚地知道自己这个出身在这种世道下,也就这样了。可是有时候读着那些为臣为君之道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觉得不甘心。
就算现在是仙门八宗高高在上,帝不为帝,他也想着当一名能够治国平天下的大官,再怎么都不会比一生淹没在无穷无尽的文书里,任由世家出身本质却是酒肉饭囊的家伙呼来喝去还要差了。
所以闫子玉突然问他假如将来能够当大官的时候,楼石道的呼吸忍不住重了一拍,血液流得也比往常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