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顺着四散的人流麻木中走着,推开了太守府已破败的后门。
长街上早有人群从角门中涌入, 在厢房和花园中贪婪地搜刮着已被洗劫一空的妆奁。
府中仍有没来得及逃脱的下人和小厮, 怀中席卷小小的包裹仓惶而逃。
一扇扇厢房的门被慌乱的人群挤开,露出高悬房梁上的内宅妇人们, 精心的衣装和配饰昭显着她们最后一刻的尊严。
可那一丝尊严,也被拼命地扒着她们尚未冷透的双腕上玉镯的人们践踏干净。
触目惊心,满地苍夷。黑色的撞车破开的仿佛不仅仅是定州城的大门, 还有无数大燕子民最后一刻的坚持和信念。
泰安捂住口唇,闭上双眼不忍再看。
可是又不知道自己在这动荡的城破一刻,该何去何从。
突然间, 战马的嘶吼从极近的地方传来, 泰安猛地回过头, 发现不知何时,一队突厥骑兵勒住缰绳,定定站在角门之外。
为首的那人身量甚长,一身黑色甲胄英姿飒爽,灰色的铁帘遮住面孔, 只露出浅褐色的眼睛,手中握着赤红色的一张短弓。
那人猛地抬起左手,右手自肩后抡过,噌地一下架箭弯弓,迅雷不及掩耳地将箭射出。
泰安脚下仿若生了根, 不知如何动弹, 只能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等待金箭从她胸口穿过的那一霎。
她耳边嗡鸣,头顶似有一阵冷风拂过,可那金箭却从她头上擦过,直直射向了她身后跑过的一个小厮。
伴随着那小厮痛呼哀嚎的吼声,是叮叮当当的金器落了一地的声音。
泰安下意识地转过身,却看见一支短箭插在小厮的手臂上,而他怀中裹着的包裹落在地下,滚散一地的金银。
“我哥舒海受燕人恩惠,从不滥杀百姓。定州城如今归属突厥薛延陀部,绝非作奸犯科的法外之地。但凡浑水摸鱼偷鸡摸狗之人,我见之,必格杀勿论。”
那领头的突厥大将冷冷地看着地下呼痛打滚的小厮,一面轻蔑地说道,一面示意身旁的亲卫下马,去将太守府内宅中一扇扇洞开的房门关上。
城破之时定州太守殉城,太守府中女眷为保清白自尽。
哥舒海长叹一声,心中涌起怜悯。他那一箭威慑甚强,原本在府中搜刮的小贼,此时亡命一般朝府门处跑去,满地皆是他们弃之不要的包裹。
而在那仓皇四散的人群里,一动不动立在花园正中的泰安,便格外的显眼。
哥舒海的目光落在了泰安的身上,轻轻地皱起眉头。
她背对着他,只露出了一个背影,身材窈窕娇小,一身杏黄襦裙宛若被月光浸晕,头上插了一支普普通通的木簪,耳畔垂着双环髻。
分明是个十多岁未嫁的小姑娘。
哥舒海估摸着她是没来得及自尽的太守府女眷。
她怕是被吓傻了。他自嘲地轻笑。
也是,敌军久攻两月有余才将定州破城,死伤无数,入城的突厥骑兵亢奋又愤怒,今日督军的若不是他,怕是当真会有一场□□掳掠的人间惨剧。
家人为保清白全自尽了,只留她这么一个小姑娘不知如何是好,还恰好遇到了他,岂不是要吓得呆住?
哥舒海怜悯的心思更盛,想了想,轻轻从马背上跃下,拿下头上罩着的头盔和铁帘,小心翼翼地靠近她。
哪知还未走两步,泰安却猛地回过身来,动作之快,让她娇小的身躯看起来都像是在颤抖。
哥舒海大惊,短弓下意识被架在胸前,右手眼看就要搭上金箭。
可便是此时,他看见她的脸上晶晶亮一片,在月光下盈盈璀璨,白皙的面容仿若镶嵌了碎钻。
泰安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