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放逐于荒山野岭之中,不夸张地说,山鬼的每一张山谱,她都依照着走过,甚至走得更深入,在许多山谱上,都作了更新和注解:用她的话说,一来不少山谱制成已经逾千年了,这么多年下来,因着地质灾祸、风侵水蚀、人为损害,山势山形等已经大为不同;二来古早时候,人的见识少,打雷闪电都要附会到鬼神身上,对某些现象难免夸大其词,也确实需要以正视听。
以她这劲儿,当然不会漏过悬胆峰林。
她在日记中写道,悬胆峰林之行不无艰险,但有了前人的路线以及提点,倒也还算顺利,就是那首偈子,妄生穿凿,比如有一处泉瀑,因为地势的原因,并不飞流直下,而是曲里拐弯、绕来绕去,偈子里就把它叫“舌乱走”,让人笑掉大牙。
所以,连段文希都进过悬胆峰林、近距离摸过山胆,高她一个位次的孟千姿要是还不敢进或者进不了,不是太说不过去了吗?
……
唐玉茹打断孟劲松的话:“当年当年,当年是什么时候?段嬢嬢进悬胆峰林,是一九三几年,距离现在,快九十年了,我问你,九十年前,有你吗?”
孟劲松摸不清这位二姑婆的路数,老实回答:“没有。”
“那不就结了,九十年前没你,九十年后就有了个你,这变化大不大?毛主-席说,一切事物都是不断变化发展着的,九十年前的山胆跟九十年后的,怎么能一样呢?”
这话有点强词夺理,不过孟劲松不敢驳她,只试探性地问:“那……事情已经发生了,您看现在,除了已经安排的,我还该做点什么吗?”
孟劲松十八岁时被几位姑婆挑中,去给十岁的孟千姿做“助理”,名为助理,实则半兄长半指导,这么十几年历练下来,手上处理的大事小事没有上千也有八百,自信自己的安排面面俱到,唐玉茹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果然,唐玉茹沉吟了一会,觉得暂时也只能如此,高荆鸿已向她打过招呼,说想让千姿历练一下,话既带到,她也不好风风火火地张罗什么几位姑婆齐聚湘西救人,想了又想,也只能叮嘱孟劲松一有进展就要立刻跟她通气,又问他:“段嬢嬢当初进悬胆峰林的日记,你们带着了吗?”
孟劲松的目光落在手侧一本老旧的栗皮色布绷面笔记本上:“带了。”
“你得多看看,反复看,有时候,那些看着不经意的句子,没准是有所指的。”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孟劲松毕恭毕敬:“好。”
挂了电话,孟劲松心头轻松不少:他本来也没指望能从唐玉茹那拿到什么好建议,只是,如同县里出事,县长要报告市长,而市里出事,市长得让省长拿主意一样——事情往上一报,就总觉得多了强有力的肩膀分担,连喘气都松快多了。
他顺手拿起那本栗皮色的日记本翻开,扉页上,银色的角贴不牢,有张黑白照滑了下来。
孟劲松眼疾手快,接在手里,拈起了看。
这是段文希的单人照,拍在赴英前夕,照片上的她只二十来岁年纪,一身洋装,头戴纱幔装点的精巧小礼帽,一脸俏皮,那带足了感染劲儿的朝气,仿佛不但要冲破黯淡死板的布景,还要冲破那个黯淡死板的时代。
孟劲松将照片重新插入角贴。
段文希晚年时,和绝大部分上了年纪的老人一样,常常念叨前世今生,对人死之后会去哪里这种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她听人说,中国古代有“犀照”的法子,点燃犀牛角可通幽冥,见到死去的亲人,于是真的弄来了上好的犀角,在幽夜点燃,想再见一眼当年的爱人。
结果,当然是什么都没见着,一般人会明白是受了骗,一笑了之,但段文希不,她认为,可能爱人已经投胎转世,去了下一程,所以点燃犀牛角是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