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丫儿——水丫儿,你醒醒——”
叶青水努力地睁开眼,她发现自己睡在简陋的小土屋里。叶阿婆正在叫唤着她。
叶青水诧异了一会儿,她已经很久没有做关于祖母的梦了,这一梦仿佛梦回了四十多年前。
身体尚还硬朗的叶阿婆眉角下沉,板着脸说:“如果小谢对你不好,就告诉阿婆!”
“你就是太死心眼了!”
老人家粗硬的指甲戳在叶青水的脑袋上,戳得叶青水直呼疼。
疼痛太过于真实,老人家的呵斥也穿破耳膜,叶青水眼眶里包了一团的泪水,她猛然地一跃而起,捏着老祖母粗糙干瘦的手掌唤了一声:
“阿婆!”
她瞥了眼屋里破破烂烂的摆设,缺胳膊短腿的桌椅上贴着薄薄的红纸,这是她刚结婚没多久的摆设啊……
她重回七十年代了!
四十三年前,红旗公社的一大队来了一批新知青。其中就数谢知青最扎人的眼,他满腹文化知识,待人有礼,轻易地俘获了叶青水的心。
后来叶青水做了一件疯狂的事情,她投河设计了谢庭玉来救她。但没有想到这一幕被某些有心人看见了,随后传得沸沸扬扬。
在这个男女关系大防的年代里,好好的黄花大闺女,湿哒哒地被男人搂了也抱了,清誉没了。谢庭玉就是不甘心,也得乖乖地娶了叶青水。
以至于后来谢庭玉为了回城同她了离婚,愧疚于心的叶青水毫不犹豫地应了,半点拖拉都没有。只是,他回了城就没了消息。
若干年后叶青水在电视上看见过他忙碌的身影,当时他已经是身居高位的zf要员,身上满满当当的荣誉头衔,民间传闻他雷厉风行、心胸狭窄,得罪过他的人无一不是下场凄惨。
当年吐过他一口痰,侮辱过他的红旗县县长,八十年代的时候就全家锒铛入狱,当夜食物中毒暴毙在监狱里。
在无数个辗转难眠的深夜,叶清水每每想到这些只觉得后背有点凉。她以前自以为爱过他美好的品质,但却好像从来没有了解过他这个人。
叶青水抬眼,看到祖母佝偻的腰。
叶阿婆挺直了一辈子的腰,这会儿挺不直了。她很要强,要强了一辈子,最后折在孙女的亲事上。现在外面谣言纷纷,叶阿婆用她在大队的威信,强行堵住了那些伤人的流言。
外边的人是怎么传的,叶青水心里大致有点数:首都来的文化人,怎么可能看得上穷沟沟里的女人?这就跟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似的,叫人大跌眼镜、扼腕痛惜。
上辈子结婚的那段日子的甜蜜,都抵不过周围人嗤笑的眼神。叶青水的腰从此再也没有挺直起来过,直到离婚后那种愧疚和自卑才缓和了,她才有了属于自己的一方天空。
叶青水叹气。
四十年前她还傻,四十年后她不傻了。
她掀开被子,对阿婆说:“阿婆,我不想和谢庭玉过日子了,我想离婚……”
她刚还没说完,阿婆就捶了她一拳,“当初要结婚就结婚,现在想离就离,你把人家小谢当成啥了?”
叶青水挨了一拳,窝心地疼。
她默默穿鞋下了床,这才发现谢庭玉一声不吭地站在屋外。
阿婆一张脸发怒不是、尴尬也不是,她剜了叶青水一眼,拄着拐杖回到了自己屋里。
叶青水瞥了眼谢庭玉,只那么随意地一瞥,那视线就和拉丝的糖似的,黏住了。
男人是刚下工的样子,他虽然流着汗,整个人却给人清爽的感觉。的确良质地的衬衫贴在腹部,隐约露出一点儿肌肉。俊秀白皙,沉默的眼睛仿佛珍贵的墨玉,浓眉似剑,眉尾轻扬斜飞入鬓。他站在这破旧的屋子里,叶青水觉得屋子仿佛都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