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个车站,还是那个天气, 还是和昨日仿佛相似的急匆匆的行人。
可是今天和昨天不一样, 今天和生命里的任何一天都不一样。
俞适野恍惚地站在车站的出口前, 长长的昏暗的通道是蛇的内腔, 开启的出口则是其裂张的巨口。
天气还热, 可俞适野感觉有点冷, 在其余人还穿着短袖的时节里, 他买了风衣,用风衣裹住自己。单薄的衣服似乎并没有起到挡风的作用,依旧冷,冷气穿透衣物, 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身体, 再化作冷汗,黏在皮肤上, 如同结在冰上的霜, 刺得人微微颤抖。
他哆嗦着,独自一人, 等了许久许久,目光一眨不眨的看着出站口, 终于在第一时间里看见了温别玉。
温别玉回来了!
一瞬间, 巨大的惊喜击中俞适野,他的脚只向前冲了两步就停下来, 他看见了温别玉的父母,于是无形的恐惧像杂草一样自地底钻出, 缠上他的脚踝,将他死死拖在原地。
极短暂的踟蹰中,两人的视线对上了。自车站中出来的温别玉看见了俞适野。他的脚步,似乎向俞适野的方向挪了下。
这个挪动被温别玉的父母拦住了,他们将儿子狠狠一拽,拽在身旁。
他们接了温别玉,往回走,漠然地同俞适野擦肩而过。
没有人再看向俞适野,温别玉的父母没有,温别玉也没有。
……那是他和温别玉分道扬镳的最开始。
此后是葬礼。
葬礼结束的那个晚上,俞适野呆在自己的家里,他没有开灯,有点害怕光线,光线让他想到白天,让他想到晃动的人群,浓烈的烟雾,烟雾将那些人,黑色的,白色的人群,淡化了,扭曲了,融合在一起,棺木就从这些融合的烟雾中穿刺出来,直撞向他。
但屋子里还是有着光,恒定的一束光,是他手机的荧幕光。
一整个晚上,他的手机都亮着屏,屏幕都停留在温别玉的通讯界面上,每一分每一秒,他都想要发消息,更想要得到消息,什么消息都可以,哪怕是来自温别玉的辱骂与诅咒。
然而什么也没有。
世界在一无所有里沉寂,屏幕是苍白的,它化成一张纸,飘荡着覆盖在他脸上,盖住他的眼,盖住他口鼻,掠夺走他自由呼吸的权利,让他陷入长久的窒息之中。
后来他们在返程的路上碰见了,他们意外买到了同一班次的车票,并在站台上看见彼此。
没有了温别玉的父母,没有了吊唁的亲戚,也没有了平静的被簇拥在鲜花怀抱中的爷爷,这里只有他们,和许许多多陌生人。
现实的阻拦没有了,换成虚无的阻拦。
看不见的东西横亘在他们面前,使他们在原地停留了很久,久到火车都在气鸣声中徐徐到达,久到站台上的人都上了车,只余他们两个,孤零零地站立着,久到列车员都从车厢中探出头来,呼喊着催促他们。
温别玉上了车。
俞适野也上了车。
他们坐在紧邻着的前后车厢中,俞适野明知对方就在前边,可他的身体像是被钉在了座位上,一步也挪不动,他就这样僵硬着,到达上海。
下车的时候,俞适野没有在人流中看见温别玉,也许是因为他回避着温别玉,温别玉也回避着他,所以才分明置身相同的位置,却看不见对面的人。
可拥攘的人潮会分开,逃避的空间会消失,当俞适野回到租住的小区的时候,他在小区的门口见到了温别玉。他们再度面对着面,无法面对,还得面对。
沉默变成了压抑,压抑之中,俞适野和温别玉一同在房子里吃完了晚饭。
那顿晚饭,俞适野一点味道也没有尝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