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临醒事儿得早, 三岁伊始就能察言观色,揣摩人心。这一切大抵归功于他有一位很不靠谱的父亲,所以命运不曾容忍他有太过天真烂漫的童年。
自他分明事理之后,他便知一个道理:他和母后是站在一方的,而父皇则会时不时地“叛逃”。太小的时候他只知道父皇不像母后那般疼爱他,具体的原因他还未琢磨出来,直到后面开了蒙念了书, 慢慢地才觉得父皇他可能需要的不是一个承欢膝下的儿子, 而是一个继任者罢了。
珍妃的入宫让他很是难过了一阵,以往还时不时地指点他功课的父皇再也没有心思分给他了,就算他设计好了问题想要装模作样地找父皇求解, 他也只是揽住珍妃的腰肢摆摆手, 让他请教师傅去。
“你长大了,母后不想瞒着你,但你父皇乃一介昏庸无能之辈,你莫要效仿他,也无须再拿这些问题全你们的父子情分。”几次碰壁之后,冷眼旁观的母后终于开口了。
玄临错愕,这是他第一次从母后的口中听到这般冷酷的评价, 其对象还是父皇。
这世上哪有一生下来就懂事的小孩儿, 所谓”懂事”, 不过是因为在乎的人给不了他回应,于是他只好学着自己安慰自己,以至于不必时时怅惘。
母后的话让玄临打消了再和父皇拉近距离的想法, 他开始专注于自己的课业上,于是师傅夸赞他的次数越来越多,皇位上的男人看他的目光也越来越复杂,有赞赏,有欣慰,还有一些他读不懂的深邃。
原以为日子会这样毫无新意地如流水过去,他们父子也会这样不冷不淡地相处下去,各自安好。可有句话叫做“世事难料”,一直镇守南疆的齐王突然发难,母后被推出去挡箭,他则与父皇一同北上逃命。
在笠县起火的那个夜晚,父皇从后面喊住他,他有一瞬间的晃神。
多久没有听到这般亲切的声音了?
他满怀期待地转头,目光莹莹地望着他:“父皇?”
他的脸沉浸在一片浓郁的黑色里,神色不明,却能听见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天黑,小心点儿。”
这是久违的嘱咐,也是他最后一次听到父皇的声音。
后来,火光冲天,整座县衙都焚为一片焦土,死伤过百。他愣愣地靠在阿祖的怀里,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赶来的母后从他嘴里得知了当晚发生的一切,摸着他的脑袋,同样发出了一声叹息。
他知道,那场火是失去一切走投无路地父皇拉上所有人陪葬的“地狱”,唯独没有他和阿祖。
他和阿祖……母后最在乎的两个人。
很久以后他都不能忘记那晚的场景,更忘不了父皇喊住他时的模样。一个战败的帝王,失去了江山,失去了民心和百官的拥戴,更早一步地就失去了妻子的爱……这一切,足够让一个人结束自己的生命,尤其是在这之前人生一直顺风顺水的人。
可见,一个人不能过太平顺的生活,否则老天爷将一次性在你身上讨要回来。当他和母后搬出皇宫,受尽众人冷遇的时候,他便是这般安慰自己的。至于母后,她好像从不需要任何人安慰。
宫外的日子并不像他想象的那般难熬,他甚至感受到了难得的自由。因为母亲的庇护,他未曾见到任何人的白眼和冷遇,他站在母亲的身后,她像是一把撑开的伞,将所有的冰霜冷箭都挡在了慎国公府外面。
他年纪虽小但也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所有人都在等着看他们母子的笑话,看他们是如何在新皇面前唯唯诺诺,夹着尾巴做人。可再一次,母亲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可有的凤凰却能浴火重生。
“王爷,请。”
忽然,耳边传来声音,是乾元宫殿前的太监佝着腰请他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