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盛怒, 太极殿内霎时鸦雀无声。
古来帝王一怒,伏尸百万,本该是极为骇人的场面。但此时这空旷大殿内, 肃然站立的朝臣却大半都全无反应, 有几人甚至因这声愤怒无能的宣泄而在面上浮出了几分讥嘲之色。
只有懵懵懂懂的小世子实打实地惊惧,像只被吓着的小老鼠一般飞快地钻到了赵家主身后,瑟瑟发抖。
赵家主垂眼看了看埋着头的小世子, 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轻蔑鄙夷,随即冷然望向陆凤楼:“陛下息怒。臣等所为,皆是为大晋将来。”
“如今大周兵压北地十二城, 江南官场动荡,民间灾荒蔓延,我大晋内忧外患, 只需一点火星, 便会有焚天之势。怕只怕到时有人借火势揭竿而起, 搅动天下。若真有此乱象生成,江山易主也非谣传呐。”
赵家主言之切切, 声音冷静平缓,回荡殿内, 仿佛真是一位忧国忧民的肱骨之臣。但未曾有哪位忠臣良将会在君主面前直言江山易主。
陆凤楼将这大逆不道的威胁之意听得真切无比。
他踏在玉阶上, 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整座恢弘宽阔的太极殿, 将百官的神情全部收入眼中, 眼底浮现出一抹幽冷之色。
“看来赵大人当真是为国着想。”陆凤楼怒色未敛,硬邦邦道, “那依赵大人所言, 若朕这个昏聩之君不听各位爱卿的逆耳忠言, 一意孤行, 那大晋的天下便会换个姓氏?”
他盯着赵家主:“也不知这将要起义的义军,是从叠州来,还是从京师起?”
“臣等不敢!”
赵家主口称惶恐,面上却依旧一派淡然自若,成竹在胸。
他的自信绝非自负。
逼一个无兵无权,幽囚深宫,甚至连亲政都未做到的傀儡皇帝退位而已,算不上什么难事。世家早便有过这一谋算,只是当初定的人选并非殿上这个畏畏缩缩、流落民间的小世子,而是手握兵权的摄政王。
摄政王楚云声曾确实是四大世家改天换地的首选。
这选择也殊为简单。
世家占文,楚云声占武。世家无法单凭一己之力除掉楚云声,兼之楚云声性情喜怒无常,谋算不足,容易被利用,若真能双方联合,那必然无所阻挡,推楚云声登基轻而易举。
而楚云声一旦称帝,那世家便有了由头在文官占优的朝堂上限制制约他,瓦解他的兵权。若他忍耐不住,出手斩杀文臣,那便是暴虐不仁,名声定会臭上加臭。若他能忍下,那世家多年积累,磨也能将他磨死。
到时兵权到手,声名鼎盛,世家权势必然已凌驾世俗,哪还在意皇帝谁来坐。
所以,与其说是世家图谋皇位,不如说世家想要的一直都是兵权。文武全得,才堪称真正的把控天下。
但这一完美计划刚开了个头便夭折了,楚云声拒绝合作,让世家实打实地碰了个硬钉子。
也自那时起,赵家主才意识到,世家对于摄政王的调查与评判似乎过于偏颇,那实在不像个有勇无谋之人。
首选不成,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选了将门。
但将门又不争气,天时地利人和的局面,却被楚云声老奸巨猾地翻了盘。
两战两败,纵然是四大世家积蕴颇深,也受了不轻的打击。
官场失意,民间又风言风语,还有些难以捕捉的锋刃切割着他们盘续天下的根须,世家不愿再等,直接定计,哪怕剑走偏锋,险而又险,也要搏上一把。
或许是冥冥之中的预感,赵家主总觉得,若再不动手,便怕是连放手一拼的机会也要没有了。
只要大局定了,其余事情便是再糟,亦能力挽狂澜。
思及此,赵家主也不想再磨蹭,直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