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韶光脖子挺直,下颌微收,脸上绷着一个矜持的笑,所谓丢人不丢架势,掉秃了毛也要把翅膀扎撒开。
知客为其气势所惑,犹豫了一下,到底带她去见主持。
主持五六十岁,团团面孔,一脸和善:“沈——莫非是洛下沈氏的淑女?”
沈韶光感慨一笑,轻声道,“辱没先祖,不提也罢。”
那便是了。主持点头,“怪道如此气韵高华。”
赞人气韵,于本朝体面人,大约相当于后世淘宝五星好评,都是顺手的人情,沈韶光一笑,也便收下了。
主持也确实是个好说话的,关于沈韶光借宿的问题,一口答应下来。
虽主持不以为意,但沈韶光坚持要按挂单的钱数付给庵里三个月房租,“师太好意收留,但儿不能不知理。”
师太笑道,“既小娘子坚持君子之交,那便这样吧。”
沈韶光颇有点不好意思,自己这哪里是君子之交,分明是小人之心,人家好意收留,自己却防着人家变卦……但“租”总比“借”让人安心些啊。
碰巧庵里没有别的借住香客,也没有挂单女尼,或许也有“沈”和“气韵高华”的关系,沈韶光分了两间很不错的正屋禅房,又宽敞又明亮。
为表示感谢,沈韶光亲自做了一碗五彩索饼送去给主持师太。
其实这索饼没什么太可称道的,就是麻烦。
葵菜、紫苏砸烂取汁,又用黄米粉、芝麻粉等,分别与白面掺在一起,凑够五色。煮的时候每种都要另起锅烧水,免得汤汁浑浊,颜色不美。
索饼负责好看,滋味全靠汤底。汤底用山菇来熬,菇类富含各类氨基酸,能产生类肉的香味,只有这样香浓的汤才能把五色索饼各有特色的味道调和在一起。
沈韶光送去的时候,主持其实已经吃过暮食了,但这碗索饼实在好看得让人不能不吃。
“葵菜的,紫苏的,黄米的,嗯,芝麻的最香……”主持长了很灵的一条舌头。
看主持把一碗索饼都吃了下去,旁边的亲传弟子净清抿抿嘴,今日才说要节食以养身的,师父的话真不能信啊!不过这碗索饼……闻起来还真挺香的,样子也好看,没想到这位沈施主有这样的手艺。
一碗索饼激起了主持的谈兴。老太太历数自己吃过的各种面,“西北的羊汤馎饦,多多地放胡椒,吃得鬓角冒汗才好;杭州的青荠汤饼却适合配清可见底的鸡汤;河朔的酱卤索饼最好用雀肉炸酱,佐以青瓜丝芫荽末;我们长安的冷淘还是配虾子或鳜鱼最清爽……”
沈韶光含笑听着,没想到主持游历过这么多地方,真好!关键是,老太太吃肉啊……那是不是意味着在这里住着,不用戒荤腥?
为了哄老太太高兴,沈韶光顺着她的话鬼扯。
“师太适才所言极是,饮食美否,因时而异,因地而异,因人而异。”
沈韶光做饭的功夫只能算三流,评论却是看家本事,当下笑道,“腊月吃冷淘,再美,也少些爽快,此因时而异也;杭州吃羊肉胡椒馎饦,未免太过浓重,西北吃青荠汤饼,则稍显寡淡,此因地而异也;士大夫吃冷淘,配鳜鱼才觉清爽,普通百姓恐怕还是觉得豕肉卤,尤其是五花三层的豕肉,才够香、够味道,此因人而异也。”
几句话便拔高到了理论高度。
主持师太拊掌大笑,“妙哉!再没有说得这般透彻的了。我们今天所言,足够写一部《饼经》。”
沈韶光凑趣:“饮食经非师太这样踏千山万水、品百样甘苦者不可著。若写《饼经》,儿愿为师太铺纸磨墨。”
然后又加拍一句,“陆处士已有《茶经》,若师太再著《饼经》,这实在是好食饮之人的幸事。”
听沈韶光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