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之泪,如今他是躲过了一劫,可阿蘅此后这一生,还是要奉华阳大长公主为婆母,随时随地生活在华阳大长公主的阴影下,也随时随地,可能出事……
……他人微官低,若华阳大长公主真使出什么阴毒手段,不只是他,就是明郎,也未必能护得住阿蘅,譬如春风满月楼那一夜,若不是有那背后神秘人的帮忙,阿蘅或已羞惭自尽,阿蘅身死,愧悔的他也不会独活,远在琴川的父亲,如此失去一儿一女,他们温家,就算毁了……他千里迢迢地将阿蘅送嫁至京城,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如果,如果一直留在青州琴川,纵是他终生不表陈心意,与阿蘅做一对不婚不嫁的兄妹,一世长相守,每天清晨,他摘上带露的鲜花,去换下她窗下花觚里的过夜花枝,与正在镜前梳妆的她,隔窗相视一笑,到了夜里,兄妹二人在庭中品茶吟诗,明月清风下,她坐在秋千上,他轻轻地推,等她困倦,他送她回房,驻足门前祝她好梦……
……他也不想做什么高官、求什么厚禄,与父亲一般授书讲学,与她携手小城岁月,春夏时,折桃花,摘枇杷,秋冬时,赏红叶,堆雪人,一生一世,这样的岁月安宁,不是很好吗?…………
不断上涌的絮软心绪,如织成了一个美好的梦境,令温羡将从前藏在心底的那句话,情不自禁地轻轻问出口,“……如果……如果阿蘅你没有遇到明郎,会愿意和哥哥……还有父亲,一直在琴川吗?”
阿蘅依着他点头,温羡心生暖意,但这暖意也只在心中停留一瞬,便淡淡散开,有时,他总是太过清醒,连骗自己片刻也不能……温羡低声叹道:“……这世上从没有如果,哥哥的阿蘅,遇见了明郎,遇见了托付终身的心上人……”
阿蘅闻言沉默片刻,低低道:“我宁愿没有遇见明郎……”
温羡一惊,他怎么也想不到妹妹会说出这样的话,不知妹妹这话到底是何意思,他惊诧看去,可妹妹却不说了,只是在夏夜清凉的月光下,紧紧地依偎着他。
温羡不会怀疑妹妹对明郎的深深爱意,他想,阿蘅聪慧,是不是也猜到他此次“无妄之灾”的缘由,是不是她平日里在武安侯府,受华阳大长公主明里暗里的“磋磨”受够了,已快忍到极限了……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月色下,温羡紧搂着妹妹,为了她,一颗心百般浮沉,紫宸宫中,也有一人,同样为了温蘅,夜不能寐,辗转难眠。
皇帝自早上回宫,心里就空落落的,之前他在御书房处理完朝事,就可以回承明后殿见她,每次都是雀跃地起身回去,可是今日,却没这心情。
因知后殿也无他想见的人,皇帝处理完朝事,在御书房枯坐了好一阵儿,而后才步伐迟缓地走回去了,等回去用膳的时候,他总是习惯性要为她夹菜,总要举箸夹起时,才意识到她已不在他身旁,而后心情低郁地将菜送入自己口中,美味的御馔,吃起来却如嚼蜡一般。
御殿煊赫壮丽,雕梁画栋,锦幔檀屏,可自她走后,皇帝置身其中,眸光终日如飞絮游移不定,如在到处寻找她的影子,倚坐窗下看书,卧在小榻午憩,罗裙扫拂镜地,素手轻拨琴弦……好像她到处都在,可是御殿空寂,并没有她的清影,而没有她在,这窗几香案、琴棋书画,就都只是沉沉的死物。
皇帝的心,就像是被人生生剜空了一块,一整天里,浑身都不得劲儿,等到了晚间上榻,亦是孤枕难眠,之前手一揽,便是温香软玉在怀,可是现在,身边空空,手揽过去,什么也没有。
皇帝在御榻上翻来覆去折腾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折腾出了点睡意来,眼皮倦沉、昏昏将睡之时,迷迷恍恍中,仿佛就见她侧卧在他的身边,幽茫的绮帐烛光下,雪肤墨发,美人如玉,一双澄澈的秋水双眸,静静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