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幕抿了抿干燥的唇,征询道:“梵先生,我们能进去说吗?”
梵伽罗却没有请他去自己家小坐的打算。那个家除了一张床、一张椅和一个浴缸,根本没有别的东西。他就是再与社会脱节也知道,那不是一个适合待客的地方。在他出现的那一刻,原本躲藏在草丛深土中嗡嗡嘶鸣的蟋蟀已完全停止了吵闹,鸟儿也挥舞着翅膀从树梢飞离,四周忽然变得一片死寂。
白幕尚且没有感觉,负责保护他的保镖却已经开始四下眺望,然后露出惊惧戒备的表情。这种安静实在是太违反常理了,要知道,这里可是山区,而且生态链一直以来都保护得很好,是不可能像一片焦土一般荒芜寂静的。在肉眼难以分辨的暗处,一定隐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梵伽罗不想让这些人发现更多诡异之处,于是催促道:“我们就在这里谈吧,你找我是为了什么?”
白幕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被裁纸刀割伤的手背。
梵伽罗恍然大悟,随即道歉:“对不起,我似乎挥霍得太多了。”但是他到底挥霍了什么,却又半点没加以说明。
白幕正准备询问,梵伽罗却又一次开口:“这些都是现金?你带它们招摇过市不觉得危险吗?有一个很方便的发明似乎叫做银行卡?”
白幕默了默,干涩道:“我以为你会更喜欢现金。”
想起上一次自己向对方索取两千元现金的事,梵伽罗不由轻笑起来,爽朗的笑声彻底驱走了周围的死寂,也让这个初夏之夜变得更为沁凉。他摆手道:“不,我不喜欢现金。白先生似乎误会了什么。”
白幕非但没觉得安稳,反倒心弦紧绷,呼吸急促。不要钱恰恰是他设想中最糟糕的局面,因为其余的东西都比金钱更珍贵,也更触及他为自己设下的底线。若是梵伽罗索取的代价是他支付不起的,这些日子以来他取得的一切成就都将再一次破灭。他恨透了这叵测的命运,却无力改变。
他本就苍白的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倾颓下去,嗓音沙哑地问:“那你想要什么?”与此同时,他的大脑正急速运转着,试图在这场谈判中找到一两个堪能拿得出手的筹码。
梵伽罗的回答却令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打算与我交换幸运吗?上次那两千块不过是个玩笑而已,白先生,其实你不用付给我任何东西。”
“什么?”白幕的嗓音更沙哑了,喉咙也在不断紧缩。
梵伽罗轻笑着解释:“这么跟白先生说吧――那些被人丢弃的垃圾,进入垃圾处理厂之后却能变废为宝,成为许多有价值的商品。同样的,被白先生视为灾难的晦气和霉运,对我而言却与宝物无异。我们俩其实是各取所需而已,谈不上谁亏欠谁,谁求助于谁。”
白幕沉默了很久才干涩无比地道:“梵先生,你其实可以不用跟我明说的。你其实可以拿捏着这一点向我索取很多。你知道,在命运地操控下,我对你而言不啻于一只待宰的羔羊。”
这些话绝非精明的白幕会说的,他最应该做的,是马上认同梵伽罗的话,然后心安理得地让他再一次帮自己改命。但是,当他看着对方深邃、漆黑、却无比明亮清澈的眼眸时,他便也选择了坦诚以待,因为这个人值得这样的坦诚以待。
“我不喜欢被命运操控的感觉。不,不是不喜欢,而是憎恶。既然如此,我又为什么要用自己最憎恶的方式去对待别人呢?”梵伽罗认真反问。
白幕被问住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是一个多么简单的道理,凡是读过书的人张口便能将它背诵出来,但是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个呢?而眼前的这个人,在最穷困、最落魄、最潦倒的时候都能坚守着它,坚守着这一份本心……
白幕的脸颊慢慢由苍白转为绯红,他在羞愧,为自己的偏狭和阴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