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砚的梦中, 是一片人间炼狱。
高楼大厦相继倾倒, 尘埃漫天,无数居民奔走逃窜, 她们哭着,喊着,挣扎着, 却都无济于事,地面开始剧烈震动,裂开无数缝隙, 底下岩浆翻滚,无数恶面目狰狞的鬼从里面缓缓爬出,啃噬着人类。
血, 到处都是血……
地上满是残肢和内脏碎块, 赤红的岩浆开始喷薄而出, 烫得灵魂都要变成灰烬,铅灰色的天空逐渐变暗,乌云罩顶,伸手不见五指。
曲砚就在人群中央, 不躲不闪, 任由岩浆吞噬着自己的骨血,他双手捂脸, 一双暗沉扭曲的眼从缝隙中看着世界一点点倾倒崩塌, 然后发出一阵低笑, 病态入骨。
恶魔苏醒之前, 无人知晓他是恶魔。
在此之前他不饮鲜血,因为他不知鲜血滋味。
一个受尽欺辱的卑微者死去,另一个更加可怕的恶魔将会苏醒。
他吞噬着世界,也吞噬着自己。
那一瞬间,这座城,这个世界,失去了所有颜色,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味和铁锈腥臭,热浪翻滚,天边最后一丝曙光将散的时候,忽然有雨落下。
细细密密的雨,再温柔孱弱不过,如果有颜色,应该是青蓝的,像被水洗刷过的天空一角,刹那间,灼热退散,岩浆倒流,唯余静谧。
仓库光线依旧灰暗,曲砚呼吸沉重了一瞬,而后瞬间惊醒,他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内一片虚无,许久后才重新聚焦,他意识到,自己枕着一双温热的腿,鼻翼间是浅淡的薄荷味,夹杂着烟草燃过的烟雾,很好闻。
舒服得,甚至让人不想起来……
曲砚闭了闭眼,又重新睁开,这次他看清了自己头顶上方悬着一本书,纯黑色的封皮,两个小小的白色字体——
《活着》
曲砚认出来,这是自己的书,他指尖动了动,然后用那脱了指甲的手悄无声息攥住书页,白色的纸张便多了条脏污的血迹。
裴然看的正入神,被吓了一小跳,当他意识到曲砚可能醒了的时候,习惯性把书移开,然后又被那半张脸吓了一大跳。
那伤口太深,尽管上了药,却还是有些可怖,与另外半张脸对比起来,天壤之别。
裴然忽然感觉有些可惜,像是一个精美无双不染尘埃的无暇玉器,突兀的裂了条缝隙般,让人看了就满心遗憾。
“醒了?”
裴然把书收好,放在一旁,排气扇仍在不停的转动着,将外间血色的天幕分割成一片一片,只能通过腕上的手表,来依稀辨认出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曲砚无声动了动干裂的唇,似乎想说什么,却因为昨天的高烧没能吐出半个字,他看向排气扇,眼中倒映出外间血红的天色,瞳仁诡异的多了些许光亮,却又在一瞬间归于沉寂,将那种近乎瘆人的情绪收敛了起来。
裴然以为他饿了,一只手穿过曲砚后颈,将他半扶起来靠在自己肩膀上,然后从包里拿出一瓶水,用瓶盖一下下的喂给他。
周沧明在一旁看着,大抵是觉得裴然虚伪,用手中的铁管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地面,暗自筹谋着不为人知的事。
包里还剩下大半袋巧克力饼干,不知道是什么劣质牌子,吃下去又甜又腻,嗓子眼直发酸,裴然刚来的时候,吃了小口就再没动过,看见就反胃,如今也就毫不吝啬的喂给了曲砚。
那少年的五官如水墨画一般清秀隽永,身上却总有股挥之不去的阴郁感,曲砚没吃递到嘴边的食物,缓慢的睁开眼,用那种暗沉的目光打量他,片刻后,动了动唇,吐出三个支离破碎的字:“为什么……”
沙哑的不像话。
裴然闻言微怔,尚未回答,周沧明就以一种阴阳怪气的语调插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