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腊月二十, 是傅斯恬爷爷的忌日。往年每到这个日子, 傅斯恬如果在老家的话, 都需要格外的谨小慎微。因为这一天奶奶的心情会格外的暴躁, 稍有不慎, 可能就会招来打骂。
小一点的时候,傅斯恬不是很懂为什么。多年里, 她听多了老人遗像前的哭诉, 渐渐明白她在悲愤什么——她觉得愧对亡夫。
一悲傅家人丁不兴, 两个儿子都只生了女儿,傅家在她手中断了根;二悲她没有把孩子带好, 他在时最寄予厚望的大儿子, 最后竟会落到这样的田地。从前他在时,他们家样样不输别人, 如今, 他们样样都输了别人。她觉得死后都无颜去见他。
心里不痛快, 她看傅斯恬便更不顺眼了, 拿她撒气是再顺手不过的事了。
她长得太像她妈妈了——那个在老人眼里, 误了她儿子一生的女人。况且,傅斯恬本身的存在对她就是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当年傅建泽如果不是遇上了小学文化、酒吧工作的她妈妈,就不可能因此和社会人士打架、被学校记过,被家里断了经济来源;如果不是她妈妈不自重、不知廉耻、未婚先孕, 她儿子也不会为了要孩子、要养家糊口而中途退学, 断送大好前程, 最终一步错、步步错。她和她妈妈在老人眼里, 都是祸害了她儿子一生的罪人。
听多了,傅斯恬渐渐麻木。有时候她会觉得老人也挺可怜的,被打被骂被刁难时,她又会觉得自己挺可怜的。后来,她想不明白谁更可怜,便不想想这件事了。她只想努力地、好好的长大,她安慰自己,长大了,有能力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今年与往年一样,老人准备祭品,傅斯恬帮忙打下手。切肉片的时候,手冻得不行,刀一滑,指头的血就染红了手下的肉块。怕老人发现觉得晦气,顾不上疼,傅斯恬连忙把肉抱到了水龙头下清洗。肉上的血冲干净了,可指头的伤口没愈合,稍稍一动血就又涌出来,再次染红肉块。傅斯恬无法,只好和老人请示“奶奶,我切到手了,先出去贴个创可贴”。
老人烦躁,“有那么金贵吗?去城里上几天大学学的什么小姐病。一点小事都做不好,你看看几点了,吉时都要被你耽误了。”
傅斯恬捏紧流血的刀口,喉咙哽了一下,翘起那只指头,一声不吭,继续切肉了。
等祭品都摆上桌了,傅斯恬才得了一口喘息的时间,从自己行李箱里翻出酒精,给泛白翻着皮的指头消了毒,贴上创可贴,而后匆匆再去院子里烧纸钱。
跪拜、上香结束,老人出到院门外透气,等待纸钱烧完。傅斯恬守在烧纸钱的铁盆旁,用火钳翻动着纸钱,好让它能够烧透。
“忙完了?”傅斯恬听见门口传来交谈声。
老人回:“差不多啦。”
“哟,你大孙女放假回来了?”
“回来有几天了。”
“哎,我看着你孙女就羡慕啊,能干、漂亮,还会读书,你看看我家里那个,哎……”
“女孩子读书有什么用?还不是要嫁人。她要能嫁你大孙女一半好,我就谢天谢地了。”
与她交谈的那个老奶奶明显高兴了起来,“也是,女孩子,读得好不如嫁得好。大孙女几岁了?是不是也快了?没记错的话有20了?”
“虚岁21啦。六婶,你要有合适的男孩子,帮我留意着些啊。”
这类的话,傅斯恬不是第一次听见了。她闻着纸钱呛鼻的味道,胸口沉闷到喘不过气。顺着黑烟飘起的方向,先望见的是院门亭上的芦荟盆栽,而后,望见了一方狭小的天空。
天是阴的,找不到太阳。芦荟是干涩萎缩的,像是烂了根,收不到养分了。
傅斯恬盯着芦荟,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这盆芦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