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争流一声怒喝, 似春雷般在这个荒芜而贫瘠的世界里炸开。
仿佛是对她愤怒心绪的答和,天空之上,杀戮之神固然翻滚挣扎, 却仍在叶争流尾音落定之际, 被生生自青苍的天幕上空扯了下来。
说起来, 虽然杀戮之神的诅咒虽然羽毛形态, 寄居于人体血肉之中。但相关者都知道, 那片片羽毛似的诅咒非虚非实, 介乎于真实和幻象之间。
在能将人害死的时候, 它就是真实;在被拔除殆尽, 以各种净化手段剥离人体后,它便是泡沫似的、会凭空散去的虚幻。
非常巧合的是,如今擒住杀戮之神的意境,正是和祂的诅咒十分类似的东西。
那股随着万万声音吟诵, 直冲霄斗的一股郁气,如同一张严密的大网一般,生生将玄衣羽主捞在其中。
假如这网没有形体, 只是幻象,自然困不住杀戮之神;
可是, 但凡这网由虚化实,拥有看得见的网眼、网绳、网边儿结系的铃铛,以杀戮之神背羽的锋利程度,只需轻飘飘的一挣, 就能把它划开个口子。
可惜, 世上并没有这样的好事。
那股擒拿住杀戮之神的气流, 既像是分不开的水波、又像是无孔不入的微风, 还像是沙漠中最软绵绵令人无处着力的流沙, 在被缠住脚腕的瞬间,便已经能让旅者窥得自己最后的结局。
诸神之中,杀戮的诅咒由于莫测多端,素来令人防不胜防。
谁知误打误撞之间,倒在今日让叶争流来了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双翼被缚,杀戮之神自天空坠落。祂砰地一声落在地上,扬起了一阵久久未能散去的飞尘。
在和叶争流互相拉锯的过程里,玄衣羽主浑身上下,包括脑袋顶上的那几根翎毛,都通电一般朝着四面八方炸开。先前那种遮天的羽箭阵,又冲着叶争流放响了一轮。
但无论这一人一神在过程中发生了怎样的缠斗,从叶争流把杀戮之神自天幕拖下的一刻起,胜利的天平就已经尘埃落定。
杀戮神域的大地,原本萧条而冷清。
唯有天空,才是玄衣羽主的寄身之处。
尽管整片神域都是杀戮之神亲自打造,但千百年来,祂从来不曾为地面上发生的一切多花半寸心思。
直到此时,一片巨响之中,杀戮之神被叶争流狠狠掼在地上。那双黄澄澄的冷酷眼睛第一次这样靠近地平视了整片荒芜的原野。
即使以玄衣羽主的鸟脑子,现下也隐隐察觉出了不对:
在祂的神域之中,从前的地皮上,可曾有过这样多的荒禾与荆棘?
曾经寸草不生,寻不到半点生灵动静的神域,泥土是何时被鲜血浸成妖异的暗色,视野里又从那一刻起,铺开了这样多的白骨?
玄衣羽主惊而仰头,一道尖锐的唳叫脱喉而出:等等,这里不是祂的神域,这里是——
“这里是《兵车行》。”
尽管听不懂鸟语,却仍不妨碍叶争流从声调里辨识出杀戮之神的意思。
她冷笑着双臂环胸,站在被束缚的神明半丈之外,一个字一个字,音准清晰地咬出了杜诗的诗名。
“依我所料,你也不会知道《兵车行》是什么。”叶争流轻轻说道,“我来告诉你吧,你眼前看到的这一切,就是大军经行而过后,宋地余下的千村万落了。”
田中荒芜的禾苗,是对未来即将席卷此处的饥荒暗示。
而满目所见的森森白骨,死于宋地多年来四处征伐的士卒和百姓,他们曾是父亲,是儿子,是妻小对月殷殷祈祷的,明光里执戟的良人。
叶争流垂下眼帘,漠声道:“羽主,你现在看见的,还只是因战而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