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昭幼时失怙, 被迫长在太后膝下,这样的话他在太后殿中明里暗里不知听过多少遍。不过微微一笑,缓行几步:“还有吗?”
他按剑走来的一行一笑都像极了他的父亲, 太后无端背后发凉,被不知从何倏然灌进的冷风一拂,竟吓得朝后一闪, 险些瘫倒在地。
嬴昭眼神嘲弄,蔑然地似在看一只待死的蚁虫, 振了振稍显凌乱的衣袖:“母亲若说完了,便轮到儿子了。”
“儿子给母亲三条路。”
他轻轻拊掌,门外等候多时的三名宫人闻声而入,皆奉金盘,金盘上依次摆放着匕首、酒樽及一条白绫。
太后目光闪了闪, 透出一丝畏怯:“你想对朕动手?”
她到底是久经风雨的政客, 不待他回答, 很快恢复了先前的不可一世, 气定神闲地扶案坐起:“朕是你的嫡母,国家以忠孝治天下,你如何敢杀了你的嫡母。貉奴,你当真以为你的帝国是铁板一块、坚不可摧么?”
他若敢杀她,那些个本就心怀异心的州刺史、宗室王自会打着旗号兴兵。只要她仍是靖朝的皇后, 孝字在上,他便奈何不了她。
话音才落, 目光不经意掠到中间那尊酒樽之上,太后的面色忽然间褪作雪白, 下唇猛烈地哆嗦了一下。
那酒樽……形制奇特, 高足, 银质,以鎏金在盏身上刻绘了精美的缠枝葡萄纹与七八童子,乃是当年胡国波斯来朝的贡礼。也是她鸩杀先皇时所用之器物。
可貉奴怎么会知道她当日鸩杀他老子的事?连这些细节都一清二楚?
“看来母亲是不愿意自己选了。”
嬴昭在那三方金盘间踱步穿梭着,脸上似笑非笑的,脚步停在了那樽酒盏之前,目光一扬,分明意有所指,“那便由儿替母亲选吧。”
太后脸上阵红阵白,半坐半伏地瘫在沙盘前,胸脯惊慌不定地起伏着,凤目一翻,顷刻流泻出无穷无尽的恨意来:“若是我不肯呢?”
嬴昭短暂地默了一息,看着盘上所盛高足杯。
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雪夜,他躲在暗壁间,亲眼目睹自己的“母亲”指使宦官给他缠绵病榻已久的父皇灌下了鸩酒。
前尘往事,历历在目。他失了和她虚与委蛇的耐心,目光冷冷的,如同飞霜冰雪落在太后身上:“长乐王已在进京途中,朕会把太后十六年前所为之事,一件一件地,替岳丈大人理清。”
太后宛如灵魂皆似了重击,表情还僵在脸上,那端,嬴昭已拂袖转身踏月而去。太后趔趄站起身来,厉声叫住他:“等等!”
“他、他果真不知道这件事吗?”
太后神色慌乱,却还带着一丝自欺欺人的希翼。嬴昭头也没回,径直拂袖离开,三名宫人亦放下金盘迅速退下,殿外泻进的银色月光顷刻消散在殿门的吱呀声里。太后无力地跌坐于地,眼神空洞地望着那尊酒盏,却有眼泪怔怔地顺着眼角落下来,还似少女时。
“好,很好。你果然比你的父亲狠心。”
她笑着连道了三个好字,伸手去端那盏酒。眼角有泪水绵延如雨地落下来,滴在杯沿上,落入幽绿的酒液中,消散了她的倒影。
她把酒液徐徐灌入喉中,被酒液的辛辣刺激得露出痛苦神色,唇边却勾起一抹笑,执着地望着映着煌煌烛火空无一人的门扉喃喃笑道:
“小貉奴啊。自古以来坐拥天下的都是孤家寡人,总有一天,你也会如我一般,亲朋散尽,故友远去。”
“母亲,在底下等着你。”
夜半,北宫突起火光。念阮像是心有所感,不安地自梦中醒来。
身边却没了丈夫的身影,窗外,有低低的议论声传来,依稀可辨“走水”等字样。念阮朦朦地揽衣赤足走出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