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间, 姜月章最期待的就是每个月收信的时刻。
阿沐给了他一只机关小鸟,蓄满灵力之后,可以即时创造出许多看不见的、微小的传送法阵, 从而将信由一方传递给另一方。
她解释说:“这是昆仑派传下的秘术,是从上古大祭司使用的术法改良而来。传说大祭司能凭借星空的定位,就实现千万里的传送,现在人们的力量已经不足以这样做。但有这机关秘术,还是能设法用一用。”
他听了后, 每当回想起这一点,心中总不免遗憾:若他也有上古大祭司那样的实力,无论多远的地方都能随心而动,那他一定天天都去找她。
然而, 在这天神远去的世界里,能拥有这样一只并不完美的机关小鸟, 已是足够的幸运。
每个月, 从第一个子夜来临之时起,他就会时不时去看看案头。
英华宫后方寝殿, 最靠近床榻的案头上,那只机关小鸟就停留在角落, 光滑的、尖尖的木头嘴对着窗外,两只圆溜溜的小眼睛也盯着外头,像一个呆呆的盼望。
通常在五号或者六号,小鸟会在某个时刻突然张开嘴, 吐出一封信,还有一些别的什么零碎玩意儿。有时是彩色的石头、羽毛, 有时是她抄录的民间诗歌, 有时是她亲手画的、线条稚拙的画, 有时是她亲手制作的小东西,比如一只精巧的水车模型。
她会在信里告诉他,她最近跟着工部学了一些什么知识、做了一些什么玩具,或者她听四部的部首吵架、抢接下来的预算资金,听得直打瞌睡,还是被属下拉了一把,才没在大庭广众下栽跟头。
他常常会看得笑出声。她的信就像她本人一样妙趣横生,带着股讨人喜欢的促狭劲儿,有时抱怨,那也是懒洋洋的、不认真的抱怨,只让人心生爱怜,想要将她搂进怀里,好言劝慰一番,叫她不要如此辛苦。
但他只有轻飘飘的信纸。
他就将这信翻来覆去地、一遍又一遍地看。他喜欢在阳光正好时读她的信,让金色的暖光将信纸也变得温暖,这会让他觉得亲切,令他想起她的手指如何温暖,还有她笑起来时如何像一只淘气又暖洋洋的、火红的小狐狸。
她的信里,总是一开始杂七杂八地说很多自己的事,像是在竭力让他看清她的生活状况。信里还会夹杂一片秋天的枫叶,或者春夏盛开的、被压扁了的干花。冬天没什么可以寄的,她就用白纸画一个裹着披风的小人,小人缩着脖子、眯着眼睛,对他一个劲地笑。
接着,她会问他很多问题。
她问他最近好不好,可曾好好用餐、好好吃药,最近睡得好不好,天凉了有没有加衣,天热了有没有太贪凉。
他很爱看这部分的内容。
他会托着下巴,盯着那大段的文字反复看,一会儿想她真是有好多的问题可以问,一会儿又有点刻薄、有点任性地评价她,觉得她真是絮絮叨叨的,要是她回来当皇后,说不定是齐国历史上最能絮叨的皇后。
他觉得自己挺坏的,明明那么喜爱她,还是要嫌弃她啰嗦。
但有一次,伺候他的人端来晚餐,打断了他的独自沉思。
“陛下,”尚食令轻言细语,笑容里是恰到好处的、挑不出错的恭敬,“每次陛下望着裴大人的书信,总是十分高兴,叫奴婢们看了也十分欣慰。”
高兴?
等尚食令带着人退下,他自己往铜镜里一看,才发现,原来即便是铜镜里模糊的倒影,他脸上的笑也不容忽视。
简直笑得像个刚定亲的傻小子。
他摸了摸唇角,一时有点懊恼:这成什么样子?要是叫阿沐瞧见,一定又要好好嘲笑他一番,指不定还要说出什么调皮的话。
可这么想着想着,他就又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