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雕花窗照进, 洒得绸被金斑点点。
正是紫藤花开,杨柳浓时。
距离大婚大半年有余。从上海回到北京,由护军司令府住到了西城胡同, 有时睡醒,听到好远处传来走街串巷的虎撑铃响, 困倦间都会以为梦回幼年时……
若不是身边这男人总把她搂得汗涔涔的话,这场晨梦兴许还能多做会儿。
南北和谈中止后,沈一拂就带她回北京来, 没去沈邸, 就在西胡同买了一处紫藤满园的寓所作为半个少帅府。沈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说什么,一来是沈一拂如今手握重兵,二来也盼着有人能给沈家延续香火。
礼亲王府也在这一带,选此处安家, 不言而喻。
新婚眨眼就过了数月……
白日他忙公务时她温书,怕她不惯,就将福瑞从沈宅招来差使, 后厨虽有厨子,她也会学着下厨,让他猜哪道是她做的,新手的厨艺一眼就能瞧出,他会装出猜错逗她开心;也会有些小打小闹,譬如他不时会从丈夫这个身份转换成教师, 非要教她十种八种解题之法,一旦她气狠了不理他, 他又变回那个青梅竹马沈琇, 温言惜语不够, 便不得不似模似样推掉题册,卿卿我我在榻、在沙发、在书桌亦可。
每每回想,小日子当真甜蜜似幻——不算上偶尔的一点点“颠簸”的话。
颠簸譬如:他让游/行的学生误认作卖国的无良军阀被揍得浑身淤青、遭数所大学师生口诛笔伐还得千般费心护他们周全、以及两回险而又险的被刺未遂……
每一次,她都不在他的身边,甚至比江随、庆松他们知道的还晚。
他确如当初许诺那般,将她保护得极好,可就是太好了……好到能为他分担的都有限。
云知捻起床头的表,边戴边瞄了一眼时间,七点了。
感觉到怀里的妻子要钻出被窝,他连手带脚将她捞回,将醒未醒道:“天还没亮……”
“这叫天还没亮。”
他昨夜应酬,她睡得早,不记得他几点回家,此时想嗅嗅他有没有饮酒,一凑近就给他捧住了头,唇对唇蹭来一个早安吻,一个不够又亲了两下:“陪我再睡会儿。”
“我还得上课呢。”
来北京第三个月,赶上几所大学春季招生,她毫无悬念考进北大,成了军阀夫人堆里唯一一个在读女大学生,也成了女大学生里唯一一个军阀夫人。
“还有一个多小时……”沈一拂明明也醒了,手还恋恋不舍抚着她的肩,“来得及。”
谁能想到,这个一大清早在被窝里耍赖的,是人前不苟言笑的沈中将。
“我约了同学一起晨读,哪有沈将军那么闲适。”
云知把他手打开,起身去换衫,他听出她的话音,笑问:“我又惹夫人不开心了?”
他昨晚饭局是在韩家潭,一想到他一整夜身畔围绕着色艺双绝伶人,她哪能开心:“没。”
“胡承景邀了不少日本公使,陆军次长和高市长也在,来唱戏的清吟小班只唱过几曲就走。”他起身,拉过她的手,“酒,我也只喝三杯。”
胡承景是陆军上将,沈一拂的直属长官,她自知这是不得不去的场合,“……我也没说什么。”
她一边扭头一边从梳妆台上拿梳子,见到边上放着一张帖子,展开看了一眼,“这是?”
他道:“胡承景今晚会在他府上办宴席,邀请了不少政客名流,他叫我把你带去,说是想介绍你给他太太认识。”
“好呀。”
沈一拂凝着她,欲言又止。
如今局势愈演愈烈,且不提南方政府,奉系随时有二次攻伐北京的可能,他身在北洋系这一大染缸内,实不想将她也陷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