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桃萼一叹,轻轻道:“大娘自己该也清楚,这是甚么病罢?”
陈大娘咳了两下,虽面容憔悴,却不见慌乱惊惧,只是缓缓说道:“自是晓得的,就是那‘七日绝’呗。儿估摸着,如今怎么也是第三四日了,余下没几日活头了。本该自知天命,但这心里头总有几分不甘,人都唤你‘陶神仙’,儿便来神仙这里看看气运。”
桃萼一边提笔写着药方,一边温声问道:“我看大娘穿金戴银、锦衣狐裘,可是怕被家中亲眷弃之不顾?”
陈大娘哀哀笑了,道:“有言道是:‘久贫无贤妻,常病无孝子,家败出邪人’。儿独自出来看病,指不定就忽然死了,身上要不戴点儿值钱家当,哪还会有‘孝子贤孙’愿意来给儿收尸呢?”
这陈氏妇人生出如此忧虑,绝非是枯木死灰、杞人忧天。
桃萼近些年来,见过不少害了“娘子病”的女子,因得了不治之症,便被夫君父兄无情割弃,生前是无钱买药,垂袖等死,待到身死之后,更是花钿委地,无人收骨,唯有蝇营蚁聚,徒留满目悲凄。
女病若是不除,这世间女子,往后便决然看不到出路。
桃萼思及过往惨状,心中难受,却也无可奈何。她见陈氏妇人尚还算得上平静,便也跟她交了底儿,缓缓说道:
“陈大娘,这些年来,我在这‘七日绝’上,下了不少苦功夫,只可惜迟迟没有进展。人唤我一声‘陶神仙’,我却受不起这虚名。不过我呢,不会气馁,还是会尽力而为,你且在我这药局住下便是。”
陈大娘闻言,点头一笑,自是信得过她。纵然桃萼明言不收分文,她还是将腕上的玉镯摘了下来,非要往桃萼的手里头塞。
桃萼很是不好意思,连连推拒,那陈氏妇人却忽地倾身向前,压低声音,缓缓说道:“娘子今日,这黑粉没有涂好,耳朵、脖子,都还是一片雪白,赶紧回去补补。”
桃萼闻言,心上乍惊,连忙抬手将搭耳帽戴上,又将汗巾子搭在脖颈处,接着有些尴尬,低低说道:“多谢大娘提醒。”
陈大娘笑了笑,分外坚持,兀自将那玉镯放到木桌上,哑声道:“陶医士,且收下罢。儿也是做买卖的,岂不闻‘酒中不语真君子,财上分明大丈夫’?”
好一个“财上分明大丈夫”!
这商户妇人,虽犹在病中,却豪情不减,仍以大丈夫自居,实在让桃萼有些佩服。
桃萼轻轻勾唇,也不再推拒,将那玉镯好生收起,又唤来药童,嘱其为那陈氏妇人煎熬药汤、收拾炕床被褥。待那陈大娘离去之后,她坐立难安,强自心定,又为一位小儿郎看了眼疾,接着便搁下炭笔,急急起身,回那后院搽粉抹面去了。
她独坐屋中,掩上门扇,用那柔荑把着铜镜儿,眯着眼儿一瞧,便见果真如陈氏所言,软耳粉颈,肤如凝脂,一片柔白,当真是忘了搽粉了!
周桃萼心上猛跳,慌慌地抬手,飞也似地将目之所见的每寸肌肤,都涂得黑油油的。一边涂着,她一边轻咬下唇,暗骂自己道:
夜里头只顾着馋那裴大的身子,慌里慌神,顾前不顾后,差点儿败露了身份,真是该骂!
却也不知,这一整日,可曾有人……瞧出了端倪?
她睫羽微颤,握紧铜镜,正兀自凝思,忽地听得门外有人唤道:“陶医士可在?”
周桃萼一怔,觉得这声音有几分耳熟,再细细一思,想起来是白日里受伤的袁四郎。她藏好粉匣,起身应答,抬手将门打开,便见细雪轻碎,好似梨花儿飞坠,白茫茫一片飞雪之中,那男人立于檐下,身躯凛凛,黑氅如墨。
他面色虽有些虚弱,但那眸子却仍是晦暗深沉,寒星如射,兀自紧盯着她不放。
周桃萼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