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娘子病,着实来得古怪。她心知,纵是她留下千百药方,纵是她雇来药童看顾,多半也是毫无用处。她这一走,这些女子,便注定难逃一死。可若是带上她们,且不说那姓袁的是否应允,就说这行军路上,舟车劳顿,又无药材供给,只怕反使众女病情加重。
去也难,留也难。今日相会,多半即是最后一面。
人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又为何生为古代女子,便是如此艰险!
众女紧紧围拥,虽哭成了一个个泪人儿,但却也并不颓丧。毕竟,得了这娘子病,迟早都是个死字。临死之前,不但有姊妹相伴,且又多活了好些时日,总好过孤苦伶仃,横尸街头,无人收骨。
周桃萼纵是当了两辈子医生,见惯生死,此时也不由悲从中来,泪落涟涟。
一众女子围在一块儿,哭了半晌过后,好似又觉得太过沉痛了些,便又你一言、我一语,讲起了平生的快活事儿来,听着听着,倒是令人忍不住发笑,心中些微释怀。
周桃萼正边提笔写着药方,边听那琵琶娘子叙述恩客的趣事儿,忽见车焜倚在门侧,用剑柄敲了两下门板,挑眉说道:“陶二,前堂有人来寻你看病。”
周桃萼稍稍一思,取来搭耳小帽,又用巾布遮住口鼻,这便由江栾引着,步往前堂。
及至堂前,她掀了帘子,撩起眼皮子一瞧,却见这一来就来了一对儿,且还都是熟人。
左边站着的,恰是那打媳妇的连登。这郎君依旧是模样憨厚,逢人带笑,与半年多前相比,倒是白胖不少,想来多半是那朱芎草起了效用,令他身材发福、性情温和。
而立在他身侧的,则是连登家的娘子。周桃萼眯眼细一打量,见那妇人虽怯弱了些,但身上面上并无伤痕,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再看右边,一袭华服,坐在那儿手捧茶盏的,正是那狗皮膏药似、阴魂不散的陈泼三。
周桃萼蹙起眉来,再顺着他足下靴履往下一瞧,便见地上横卧有一纤弱少女,柳眉花眼,依旧如昨,正是先前中毒的抱香娘子。只是抱香如今这身上,却是裙衫破碎,隐隐可见鞭痕累累,也不知是被何人打得气息奄奄,昏迷不醒。
眼前种种,竟与昨日仿佛无异。她自以为救了人性命,可却只救得了一时,救不得一世,如何算得上真正的医者?
周桃萼紧紧抿唇,连忙快步上前,蹲在那少女身侧,先抬手探了探鼻息,接着又诊视脉息,口中则朝着陈泼三问道:“抱香乃是被何人打伤?”
周桃萼虽遮了口鼻,但这白嫩肌肤,娇艳眉眼,全都显露在外。陈泼三见了,怔怔然竟一时失言,周桃萼问了两回,他才堪堪回神,不敢置信地指着她道:“陶二,你、你竟是个女子!”
他此言一出,堂中众人,皆是一惊,齐齐朝着桃萼望去。似那陈泼三,虽是惊异,却还不曾有所动作,而那连登听了,先是眯眼一瞧,随即竟气得跳脚,指着桃萼大怒道:“骗子!这厮是个骗子!”
他揣着袖子,瞪着大眼,用方言骂骂咧咧道:“操恁娘的,是个没把儿的,从前也是唬我的!原还想让你这甚么陶神仙,给俺婆姨瞧瞧怎么下不来个崽儿,谁曾想是个诓人骗人的蠢妇人!”
连登骂了半晌,本欲离去,却又惦记起先前看病的银钱来,磨蹭着不走,想要撒泼耍赖,要回治病的银钱。车焜见状,嫌他生事,心中不耐烦起来,登时长剑出鞘,寒光乍现,那连登见了,吓得屁滚尿流,双腿发软,只得忍下憋屈,带着娘子匆匆离了药局。
堂中骤然乱成一团,周桃萼却置若罔闻,只吩咐榆荚跟自己一块儿使力,将这纤弱的抱香娘子一路扛到了卧房里来。车焜原本还想跟随入内,但一听周桃萼说要给抱香脱衣搽药,也心知不合礼数,只得与江栾一同守在门外,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