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甲板上, 一个头生毛绒尖耳的小童手提羊角灯,为隔桌而坐的两人照明。
柔和的灯光洒落在少女身上,称得她的面庞分外秀美, 她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低低垂着,在下眼睑落下两片浅浅的暗影。
平秀将右臂横枕在小几上,衣袖上提,露出腕上的蛛丝手绳给韩陵光看。
这蛛丝手绳她取不下来, 韩陵光欲借一观,只能就着她的手看。
韩陵光俯身细观,道:“平姑娘,可否请你将手抬高些?”
平秀便将手肘撑在桌面, 抬高手臂。
韩陵光看了一会,忽然从拔下固定发冠的白玉簪, 将尖细的簪首探来, 轻轻拨弄手绳。
一道灵力沿着玉簪注入手绳之中,一下触动了炼器者刻下的法印。一蓬血光从蛛丝中爆射而出, 在小几上空氤氲流转。
血光之中,隐约可见红丝缭绕, 形成一个完整的封印法阵。
真武观韩氏,在御妖一途上颇有造诣,观中杂役,皆为妖仆。
他凝神看了一会, 分辨出这封印法阵与御妖契中滴血认主的法术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以血为媒介, 在施术者和承术者之间建立起牢不可分, 不容违背的联系。
只是这位平姑娘是个正经的仙门弟子, 还是人族,她怎么会给自己戴这种东西?
平秀见韩陵光时而眉头轻皱,时而勾唇浅笑,忐忑问道:“怎么样?韩公子瞧清楚了吗?”
韩陵光按下心中疑惑,笑道:“这蛛丝中藏匿的封印法阵甚为精妙,我一时也只能看个大概。平姑娘如不介怀,在下想多嘴问一句,你为何要带这蛛丝手绳呢?我看它既不能当法器,也不能当防具,若说装饰,似乎与平姑娘也并不相配。”
平秀的衣裳首饰或清简,或繁复,但即便是最清汤寡水的衣裳,也可以从袖口精致的绣花窥见用心和细节。
平秀好华装美饰,起居用具,亦无一不精美,就连盛装丹药的药瓶,炼丹的丹鼎,也要尽捡些好看又好用的。
而这条蛛丝手绳,做工粗糙,造型基本等同于无,唯一值得夸口的,也就是这蛛丝极为柔韧,水浸不湿,火点不着,扯不开,剪不断,可以夸一句材质上佳。
平秀见韩陵光起疑,心中略有些警觉。她虽气薛宁禁锢她的自由,但事情一码归一码。她可以折腾薛宁,但没必要坏他好事。
毕竟他的计划,牵涉到的是正邪两道的恩怨,而非是他的私事。
平秀蹙了蹙眉,低声道:“这手绳是宁师兄给我的。他担心我在外行走,若遇危险,他无法及时觉察赶来营救,便以此物相赠。”
平秀叹了口气,语带抱怨:“依我说,宁师兄这是有些杞人忧天了。凡界中即便有什么妖魔,多半修为低弱,不堪一击,哪有那么多危险呢。”
韩陵光道:“平姑娘此言差矣,凡界之中,亦有龙藏虎卧,多些防范总是好的。”
平秀抿了抿唇,有点苦恼地说道:“可我不是很喜欢这条手绳,偏偏宁师兄又不肯为我解开。陵光君,你可有什么办法,帮我解了这蛛丝手绳吗?”
不知不觉间,平秀对韩陵光的称呼从“韩公子”变成了“陵光君”。
平秀眼巴巴地将韩陵光望着。
韩陵光对上她那双黝黑水润的眸子,心中一动,忽然想起另外一双眼睛来。
檐外烟雨濛濛,他坐在廊下,以手撑额,漠然地望着真武观外水墨画般的山水。
另一只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手背上血肉模糊。
一个狐耳少女跪坐在他身旁,温柔地捧起他受伤的手,一边为他上药,一边絮絮叨叨地说道:“少主,你别总和老观主闹脾气嘛,伤了自己,夫人见了又要伤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