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妈妈在重症监护室住了八天, 这期间他不能时时刻刻地陪护,医院有规定,家属每天只能进去探望一次。
女人全身插满了管子,旁边是一套监护生命体征的仪器, 这次是因为尿毒症引发了脑溢血, 出血量较大, 那大夫跟他谈话时, 言语间几次表示希望渺茫, 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陆宇舟知道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日子, 他好像早有预感, 内心没有太大波动, 他给甜妹打电话, 拜托她去买一套中年女人的衣服,内搭挑贴肤的纯棉料子,外套最好买紫红色的, 那姑娘没心眼地问了句:“你要买给谁啊?”
他回:“小过他妈妈不行了, 我人在医院走不开。”说完就挂了电话,声音里带着些哽咽。
第九天早上,医生宣布抢救无效,死亡,医院开好死亡证明, 陆宇舟忙前忙后地料理后事,甜妹不放心他,想请几天假过去陪陪他,奈何老板不批, 她只能晚上去那边照应一会儿。
陆宇舟把过妈妈住的卧室重新打扫了遍, 床单、被罩和枕头全部换成新的, 又将她的旧衣物收拾了出来打算寄回无锡的老房子。
一切料理妥当,当天他就回了无锡,在梅园公墓把过妈妈的骨灰安葬下,就葬在她儿子旁边。凄凄寒风,石碑孤立,陆宇舟屈膝跪了下来,给他们磕了三下头,最后一次抬头时,眼眶已经全湿了,“我没法天天来看你们,你俩就互相做个伴吧,没钱了就给我托梦……这辈子没缘分挂到你们家的户口上,下辈子吧,下辈子咱仨争取绑到一张户口本上。小过,下辈子你就别当警察了,当个体育老师吧,我也不做什么演员了,我去考个公务员,无灾无难的,你说多好。”
说完,他又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墓地,两小时后的飞机,他要离开这个湿冷的江南。
有人说:“人的死亡分三种层次,第一种是呼吸停止,心脏不再跳动,这是肉-体死亡;第二种是所有人来参加你的葬礼,这是社会死亡;第三种是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去世,世上再没人认识你,这是社会死亡。”
陆宇舟想如果他能活到八十岁,那母子俩好像也能托他的福活得长一点。
家里的阳台上还挂着过妈妈灌的猪肉肠和风干鸡,本是留着过年吃的,陆宇舟扯下一截肥瘦相间的香肠,切成块放到米饭上蒸,另外还给自己炒了一盘青菜。
他边吃饭边看搞笑综艺,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他不停地拉着进度条,想拉到他最爱的那个幽默节点上,好巧不巧手机响了,是那位拉-皮-条的“朋友”。
电话里好一通诉说悔恨,说自己如何如何想法幼稚,以至于着了那些有钱人的陷阱,害了朋友。陆宇舟开着免提在听,声泪俱下的忏悔听起来是那么遥远而模糊,就在对方结束了最后一句颤音,他将嘴巴靠近手机的出声孔,整张脸都几乎扭曲了:“做梦,你去死!”
骂完收线,他听见楼上小孩拍皮球的声音,咚、咚、咚,时间被凸现得极为漫长,他仰着脖子朝天花板看,琢磨不清具体的位置,皮球撞击声仍在,咚、咚、咚……
匆匆套上羽绒服,陆宇舟拿着车钥匙冲出了家门,他要沿着这条路开,一直开到尽头去,却在中途拐了个大弯往三环开。
玫瑰园的保安还认得他,给他放了行,陆宇舟开到别墅前面,打开车门下了车,他哭着跑去敲门,一下,两下,三下……越来越重,如果那个男人走过来开门,他一定会冲上去装可怜:“我妈妈死了,我害怕,你收留我一晚吧。”
别墅里静悄悄,唯一与外界通光的窗户,此时映上了路灯的黄色影子,他跑到窗户下面,抻着脖子努力朝里面看,然后重重拍了下玻璃,“老板,你开门,你给我开门,好不好。”
当然没人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