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黄昏时的钟鼓声, 再有两个时辰,圣驾的仪仗就将出宫门,笔直穿过御街。
观亭月回过神, 前面的高阳承绪俨然没了踪影,而那几名护卫似乎对她的功夫早有了解,并不恋战,也不死斗,只十分有技巧地轮流纠缠, 扰乱视线。等拖延够了,便即刻抽身四散开去, 毫不带水拖泥。
她被溜得窝火,往前追了两步却停下来。
这附近的胡同纵横交错,看上去格局又都差不多, 高阳承绪一旦钻进其中, 便如泥牛入水, 简直是大海捞针。
眼看燕山要上前,观亭月忽地抬手拦住他。
“诶,等等。”
她思忖着紧拧眉尖, 神色冷肃,“方才他说……会用时间来证明一切。让我改变主意了,再去找他。”
燕山闻弦音知雅意:“他想做甚么?”
“不知道, 我有不好的预感……”观亭月的目光因思索而闪动, 喃喃自语,“江流离开皇城时才十岁,买卖珍宝, 豢养死士, 凭他一人定然无法完成。
“他的信鸽一路上究竟是在和什么人联系?证明什么……怎么证明……”
她猛地打了个激灵, 扭头看向街市上高挂的彩绸灯笼,三五只明艳的风筝迎风而舞,宫内的鼓乐之声隐约飘来,满城都笼罩在新王朝欣欣向荣的节日气氛之下。
——“我本打算等明日结束再同你们摊牌的……”
观亭月双瞳骤然一缩。
万寿节!
她飞快拿出那张原本放在信鸽脚踝上的纸条,内里写着一行时间。
四月三十,戌正四刻。
“三十……是今天?”燕山抬头看她,“今天夜里?”
“还有两个时辰,来不及了。”观亭月摁着他胸膛匆匆推了推,“我去追江流,你赶紧入宫。”
他愣了半瞬,眼底显然流露出担心之色,“可是……”
“别可是了。”她不由争辩地打断,“他说得没错,你今晚要陪伴圣驾不能再耽误,况且皇帝的安危至关重要,绝对不容有失!”
“我怀疑……”观亭月顿了顿,嗓音紧绷,“江流晚上或许会有大举动。”
*
西斜的阳光落在巷子里,将蓬勃生长的苔藓晒得干硬枯燥,高处石墙的阴影笔直地歪在旁边,这片静谧和来者仓促的身形相得益彰。
高阳承绪武功平平,没有观行云飞檐走壁的本事,也没有观天寒拔山扛鼎的神力,跑了许久,他的呼吸已然是些许带喘了。
知道观亭月并未追上来,可他仍然没有驻足,视线灼热地盯着前路,每一步都走得愤愤而不甘。
昔年他曾回京待过很长一段时间,对所处的里巷有多少胡同,多少人家,多少岔路、小路皆烂熟于心。
高阳承绪用力踏着脚下略微松动的砖石,眼前冗长安宁的巷子在两侧飞快往后退去。
这是我的故土。
他心想。
是我的家。
倘若这都不能称作是他的故乡,那他真正的家又应该在什么地方呢?
凡人都有故里可回,有祖宗庙堂可以拜祭,连草木也知道“落叶归根”,而他连归根之处都没有,岂不是很可悲吗?
他的父亲死无全尸,和妃嫔挤葬在一处。
他的先祖们睡在他人重兵把守下的陵园当中。
而他的家如今写上了郑氏的名姓,甚至他自己也无法光明正大地行走世间。
观亭月让他放下,他的老师也曾让他放下。
可凭什么呢?
难道因为他是大奕的最后一点血脉,就注定了得过着一辈子颠沛流离,一辈子无家可归,一辈子偷偷摸摸,过街老鼠一般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