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嫂下去拿点心的功夫, 顺便带上来杜太爷的来信,说是刚从楚州路杜宅那送来的。
珍卿开信一目十行地看完,眉毛打结地重新又看一遍。老头子片在老家还不回来, 回回都是找足了理由。
上个月她催促他快回海宁, 他除了拿姑奶奶做挡箭牌,还想了个特别馊的理由。他说叫黎大田买了两匹母马,上年配好种今年眼见就要生, 杜太爷非说他不放心, 要看小马驹生下来才能回海宁。
珍卿当时被他逻辑震服。那老头儿会接生还是能喂奶?两匹母马要生小马驹,他留下能起啥作用?恰好珍卿自己事情太多,也没空逮他回来。
这次除了说姑奶奶不愿动身, 他要留下来继续观姑奶奶。杜太爷还说想给族里弄点营生。说想要给族里盖一座砖窑, 无产族人能到砖窑厂做工养家, 砖场出息还能办起义庄, 救济村子上的老弱病残,这是行善积德的大好事。
珍卿绞着头发想不通:老头儿啥时候觉悟这么高。往年要他白花钱就像要割他的肉,锯他的两排肋条一样, 如今竟琢磨起什么窑厂、义庄,老天爷, 他受哪路过路神仙点化了。最近事情多,杜太爷不回来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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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卿晚饭在房间里吃的,胖妈下去溜达一圈儿,回来告诉珍卿,俊俊哥要跟谢董事长商量, 大约要给闫崇礼教训。
她看着夏日的黄昏景象, 树荫满地正可人, 流莺鸣蝉漫飞声。服侍后头住客的佣人, 在傍晚琥珀色的夕晖下,拿着东西不紧不慢地向后走。
寻常动物和人的烦恼,不过嫌暑热的昼日太漫长,一天的活计像是总也做不完。这样寻常的烦恼日常,在珍卿的角度看来,甚至有悠闲从容的意味,而她的烦恼却不一样。
珍卿倚在窗框里懒得动弹,手掐着盆栽里的肥硕叶子。她从肺腑间沉沉呼出热气,她感到精神有些紧张,看着被她掐了一半叶的盆栽,呆呆地看了一阵,想抬手捋捋障目的发丝,却下意识扣住自己的鬓发。
她头一回清晰地意识到,她给家人带来太多麻烦,没完没了的麻烦啊。
近八点钟天色黑沉下来,谢董事长派人叫她下去见客。珍卿纳闷谁半夜三更来访,还特特地叫她下去待客?
到楼下谢董事长的书房,珍卿见到一位陌生的高壮长衫老者,这老者虽然体魄魁梧,但态度和煦、举动斯文,更像是一位渊博文士。
经谢董事长一番介绍,珍卿讶然看向这位陌生老者。原来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明戈青先生。他是公民党的元老级人物,还是赫赫有名的大教育家,还有屠杀社会党人的恶名。他是这个激荡时代造成的复杂人物。
谢董事长两下里介绍完,却留珍卿和明先生单独谈话。珍卿狐疑地看着谢董事长出去,弄什么名堂这么神秘呢。她回头见明老先生正看着她,用他深邃的眼神,温和地审视一个小姑娘。
珍卿恭敬不失热络地,招呼这老先生就坐吃茶。明老先生现今虽是毁誉参半,可他数十年奔波救国,积攒的偌大名声尚未堕地。珍卿心里还有一份敬畏。
再者明老先生年纪大辈分高。珍卿自幼养成的习惯,就算心里对谁不以为然,也不会轻易摆脸色发恶语。因此,她对初次见面对的明老也执礼甚恭。
所以,明老对珍卿初次印象颇好。他先从前段时间作者风波谈起,然后乐呵呵问珍卿的学业。珍卿答得简略但是全面。先生又问她现今在画些什么,问可否一观她的丹青大作。珍卿说近来心事躁动,只寻常写生家中景物,最近尚没做什么要紧作品。
明老先生见这年轻女士,小小年纪学业精神都好,传统君子之艺和新式文明知识,不论讲到什么皆有涉猎,而且有些见地颇为新鲜别致,还有“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