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州路杜宅的前院, 珍卿坐在阁楼书桌的窗前,在虫鸟生气盎然的鸣嗡声中,观赏花园南墙上的一架蔷薇。“水晶帘动微风起, 满架蔷薇一院香”, 这样的生活惬意得让人叹息。
她正在写新小说的大纲, 有些东西还没考虑清明。
这个架构别拘一格的世情小说,将呈现形形色色的“俗人”故事, 故珍卿暂时取名《欲界俗人广记》。
“欲界”是佛教中的说法。佛教把世界分为欲界、□□、无□□。欲界是没有摆脱世俗七情六欲的众生所处境界,人类是欲界众生中的一类。
“欲界”既然是七情六欲的世界,也是生灵痛苦挣扎的真实世界。七情六欲使人人身心限于苦境,人们在惨淡的苦境中活着,除了求生本能的驱使,总还有点别的什么东西吧?
怎么让她笔下的各种小人物, 在可怜之中有一点可爱,在污浊之中有一点纯洁, 以这点可爱和纯洁打动读者呢?珍卿知道该展现他们的努力和希望, 怎么展现小人物的努力和希望呢?
她看着瓶中娇艳欲滴的玫瑰, 是三哥一早送给她的。这种天生风姿特美的尤物,就算茎杆上满是小刺, 也依然容易受人宠爱。而那些无资本的芸芸众生, 就像是伏在地上的低等动物,得势者没事还想踩踏他们,更遑论去宠爱怜惜他们。他们人生的希望会渺茫许多。珍卿想到她知道的一些底层人, 总不免对他们的命运作悲观预测。所以他们的努力和希望,究竟有多大的意义呢?她写出来的”俗人“小说, 何以感染打动别人呢?
珍卿起身走到北边的百叶柜前, 翻一阵找出一张黑胶唱片, 在留声机上架好唱片开始播放。她靠在旁边聆听一阵,这是巴赫的《勃兰登堡协奏曲》。
流畅轻快的西洋交响乐,音符渐渐充盈整个房间。受三哥的潜移默化,珍卿渐渐也听西洋交响乐,有的音乐能帮助镇定情绪、缓解焦虑,有的能帮助抚除杂思、专注思考。
音符在她的耳边飘旋着,安抚着她有点焦灼的精神。她在房中慢慢地踱步思考。她总以为底层人活得艰难,故觉得他们多半活得绝望而痛苦,一点小事也许就能压垮他们。一直没太深思他们的希望所在。
在音乐中游思漫思,珍卿想起许多似将忘却的事。
她想起有年正月在杨家湾,曾见过一个被孙媳虐待的老婆子,她为了给重孙子弄钱治病,悄悄将孙子家的小妮卖掉。在珍卿看来,这种事无异于人伦惨剧,让人看到人性多么险恶。但那老婆子却自觉一片苦心,她就是卖人时也是怀揣希望的吧!这种希望于他人罪大恶极,于她自己却是光明的吧!当然,那种卖女儿卖孙女的老太婆,就算用白描的叙事手法,不对她加以评断,也不能给她渲染成积极的人物。
她又想起杜家庄南村的陈家,陈家独子陈学礼还是她同窗,她跟玉琮还救济过那家的人。那年看过陈家房舍的模样,那印象此时如在眼前,几乎等同于陶渊明的“环堵萧然,箪瓢屡空”。可陈学礼的父母一直生孩子,务必要生出传宗接代的男孩才罢休。家里一张张等着吃饭的嘴,还要千方百计地培养陈学礼。陈父的愿望是重振门庭、扬眉吐气,陈学礼就是他的希望所在吧。这在旁人看来有点“痴心妄想“,但希望本身总不”卑劣“吧!
珍卿省察自身不得不承认,她心里厌烦陈父重男轻女,厌他不把女孩儿当人看待,从未试过认真琢磨这种人,可是不琢磨了解就很肤浅。怎能从小人物身上找到一点人性温情?
还有去年鞭炮事件的车夫冒三,她同情他可怜他,其实也模糊了他本人的面目,想起来就是命运悲惨的车夫,没有更多的印象。其实对于拿命挣钱的车夫,他的双脚让他能养家糊口,他日日夜夜地奔跑向前。他的希望在他宽大的脚掌下,即使事实证明这希望很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