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教授单名一个莱字, 京都人氏。正黄旗贝勒爷,自小习画, 拜入国内外享有盛名的国画大师洛玉门下。高中之后漂洋过海到法国学习油画、雕塑,学成后归国入京都美术学院任教,一待就是二十余载。
原以为一辈子都会留在京都,教书、画画、练字……但那一场运动席卷而来,有着王府背景、海外留学经历的他迅速成为众矢之敌。一张大字报揭发出他的十桩罪行,妻儿与他划清界限, 四合院里所有藏品毁于一旦。罗莱个性执拗,决意以死抗争。
他一生桃李无数,但真正照古礼收归门下的只有三人。京都的三个徒弟与他情谊深厚,不肯让他死。二徒弟文云州是京都美术学院的院长,顶着压力给他一纸调令, 将他所有档案关系转到自己的老家湘岳县, 自此罗莱在县文化局安下了家。
小县城民风淳朴,文化局局长、副局长都与文云州私交甚好,处处维护罗莱, 让他当了两年工会主席之后就顺利退休养老。
罗莱没想到自己一生尊贵,快到退休了却妻离子散、远离故土,在这个小县城安下了家。闲极无事, 每日种花、养鸟、喝茶的他看到盛子越的画,忽然就动了收徒的念头。
黄黎明和他有些渊源。她的祖父曾经是罗莱父亲的管家,两家来往密切。这次罗莱到湘岳县养老,黄黎明的爷爷怕他孤单, 便将京都师范大学毕业的孙女儿派来, 也是一份拳拳维护之意。
八、九年过去了, 黄黎明结婚生子, 在湘岳县安下了家,但依然坚持每天看望罗老,帮他做点日常整理工作。
罗素居的客厅只一张紫檀茶桌,罗莱端坐主人位,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不满七岁的孩子。
盛子越气定神闲,目光直视,双手抓着书包袋子置于右腰侧处,不等黄老师指点,她脆声唤道:“罗先生好。”
罗莱看她个子小小、膝盖微曲、双手置于腰侧的动作有点像旧式的万福之礼,不由得笑了:“你为什么唤我先生?”
盛子越道:“爸爸教过我,先生是指长辈且有学问之人。”
“哈哈哈哈……”一阵爽朗的笑声在小屋里响起。
黄黎明站在一旁忽然眼盈于睫,她是爷爷亲自教养长大,念旧、传统,陪伴罗老近十年早就建立了深厚情感。平时很少见他笑,总是沉默地窝在这个小院不愿出门。繁华落尽之后内心疮痍一片、人生一路走低的罗莱若不是有徒弟、有黄家的情谊支撑,恐怕早就死了。
现在听到他这痛快的笑声,黄黎明心想,一定要让盛子越留下,哪怕她成不了大师,就算只是为了哄先生一笑,也是值得的。
罗莱笑声渐止,脸上依然留着一抹浅浅的笑容:“你喜欢画画?”
盛子越抬头挺胸,响亮地回了一句:“是!很喜欢。”
“为什么喜欢?”
“漂亮的东西太多,我想把它们留在纸上。”
“你看看我这屋子,你觉得什么东西最漂亮?”
盛子越抬眼四处看了看,目光落在那紫檀茶桌和紫砂茶具之上,为那莹润之光所动,道:“这个漂亮。”
罗莱示意黄黎明取来一块速写板,夹上一张素描纸,再将一盒六色蜡笔交给盛子越:“画下来。”
盛子越接过纸、笔,略做思索,取出一支棕色蜡笔便开始涂抹。
一室寂静,只听到蜡笔在纸面画过时发出的轻微“沙沙”声。茶香袅绕,上午的阳光从客厅东面的窗户透进来,映在茶桌之上,所有的一切都泛着宝光。
罗莱目光微敛,专注地看着低头作画的盛子越。这个孩子定力、注意力真好,一旦拿起笔,似乎一切万物都已远离,只剩下她眼中所观、心中所画。
他悄悄起身,走到盛子越身后。这一看不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