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更不要妄想能掩藏真相一辈子,度过了是老天眷顾,度不过就自认倒霉。花宜姝从不认为自己是被眷顾的那一个, 因此她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为此, 她不断在李瑜心中累积筹码, 当初他们在荆州时, 更是使尽手段从李瑜手里弄来了一道免死圣旨。
只是花宜姝没有想过, 这一日会来得这么快。
有了这道圣旨,她并不须担忧自己的安危,而她只要能活着,早晚还能翻盘再来。更何况她对李瑜的性情了若指掌,她清楚他冷酷的表面下是怎样一副柔软的心肠,她不必有任何担心。
所以此时她应当有恃无恐谈笑风生,应当反过来将罪责推到李瑜身上,她最清楚该怎么获得这个人的怜惜。
她本该如此的。
然而实际上, 她面上笑意牵强, 按在宝匣上的手指用力到近乎发白。
她发现自己在害怕,前所未有的害怕。可是她不怕死,她也不怕被拆穿,那么她在怕什么?
寝殿里没有点灯,夜色肆无忌惮地涌入,大半个寝殿都昏昏暗暗, 衬得花宜姝的脸也晦暗不明。
整座栖梧殿空荡得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风从门外灌入, 卷起的竹帘噼啪作响。
李瑜一步一步往寝殿走去, 他脚下极慢, 第一次发现花宜姝的脸叫他觉得可怕。
“怎么不点灯?”李瑜在花宜姝几步外停下, 声音却比目光更冰冷。
花宜姝依旧坐在案前,双手依旧按在宝匣上没有离开,她缓缓回答:“点了灯,我怕惊扰了月光。”
“呵。”天子低笑一声,那笑意却不是暖的,“你觉得今夜的月好看?”
花宜姝摇头,“不,从未见过这样冷的月。”她终于抬头看着他,“像冰又像刀,冰冷又锋利,伤人。”
李瑜眉心狠狠蹙起,薄唇抿得发白。
花宜姝问他,“陛下为何离我这样远?”
从前每一次李瑜回来,哪怕什么都不说,也会亲昵地和她挨在一块,仿佛是彼此不能分离的另一半。然而这一次,他站在离她七步远的地方,只那么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比月色更冷。
于是花宜姝恍然明白了自己在惧怕什么。原来她怕李瑜疏远她、怕李瑜心里从此埋了个疙瘩,怕一颗好不容易得来的真心在她手中冷却。
李瑜果然存了芥蒂,他站在原地不动,眼睫垂着,声音里满是讽刺,“不过几步你就觉得远?那么你离我,又何止这区区几步?”
他果然是知道了啊!并且对自己查到的东西深信不疑。
花宜姝心里叹气,但是与此同时,压在她心头的那座大山无声无息消解,她微微放松,不管如何,李瑜还愿意过来和她说话,愿意出口和她吵架,而不是直接下令将她捉去,那就说明,他气归气,心里还是念着她的,否则以九五之尊的身份,何须还站在这里跟她较劲?
花宜姝双手终于从宝匣上松开,她站起身,主动向李瑜走了几步,不料她一主动,李瑜就仿佛被惊了下,他警惕地往后退,“你要做什么?”
花宜姝抬头看他,寝殿里依旧没有亮灯,只有窗外月光撒入,李瑜背光站立,面庞一片晦暗,像是笼着层层阴霾。
花宜姝:“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人这一生短短百年,减去一半黑夜,再减去吃喝穿行,再减去交际应酬,剩下来让我们相处的时光极其短暂。陛下有话不妨直说,何必这样弯来绕去,平白糟蹋我们为数不多的时光呢?”
“朕有话对你直说,那么你呢?你何曾对朕说过实话!”李瑜脱口而出,盯着她的眼神终于不是强装的冷漠,而是又气又恨,又怒又怨,他多年来克制情绪已经成了习惯,还是头一遭露出这样伤心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