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宫的偏殿,等候片刻,便有侍人出门迎接。
秦王政已然摘下冕旒,但未更换朝服。
“相国。”青年国君转身:“陪寡人出去走走吧。”
“是。”
吕不韦不假思索应下:“殿外寒冷,还请王上披上外袍。”
时值深冬,昨夜咸阳刚刚下了雪。章台宫的侍人大清早忙碌,将厚厚积雪从主干道上清扫干净,可屋檐上、空地处仍然堆积了厚重白雪。
秦王政走在前方,触及到满天满地的白,一声感慨:“积雪利田,转春又会是丰收一年。”
“是好事。”吕不韦附和道。
君臣二人,屹立在寒风当中,玄色朝服赫然是一道清晰的风景线。
“相国如何看待攻齐一事?”秦王问:“今日朝会,臣工多有意见。寡人听着,似是不少公卿都主张离间、劝降,这是相国一贯的主张。”
言下之意即是:吕不韦也是应该支持劝降的。
然而当事人却是一哂。
“说实话,王上,”他噙着淡淡笑意,温声出言,“到了这时候,打也好,劝也好,还有什么分别?”
主张义战,不屠城、不斩首,不伤及平民,是为了给秦国累积名声和资本。
可如今,只剩下一个齐国了,各国的士子纷纷投秦而非投齐,足以证明吕不韦的坚持是正确的。
他商人起家,自然明白人心的用法。民心所向既是胜利,现目的达成,打下齐国,天下人也只会叫好罢了。
“齐国不是问题。”
吕不韦坦然道:“王上,臣以为,打下齐国之后,才是问题。”
秦王政:“相国是指?”
吕不韦:“统一之后,如何改制,如何与六国贵族掣肘,无战之后如何安排将士兵卒,才是问题。”
“嗯。”
秦王政认同地点头:“各国能臣,来秦国图的无非名利而已。统一中原,也是到了满足他们的时候。”
“王上,”吕不韦笑道,“图谋图利,这是商人的看法。”
“臣以策效力,君以利许之,这也是法家的主张。”秦王政复述了韩非的观点,又道:“当年夫人说过,有用即可,管他谁的看法?”
“王上说的是。”
“可是——”
“王上?”
秦王政转过身。
他看向距离自己不过三步的吕不韦。
吕不韦猛然意识到,如今的秦王已比自己高出些许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他竟然回想不起来。
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与之近距离面对面站立直视过——为君为臣,本就不该并肩而行。
甚至是秦王政也许久不曾称呼他为“仲父”。
“寡人想了好些日子,”秦王政平静说,“却始终是想不出一统之后,还有什么能给相国了。”
吕不韦身形猛顿。
“臣惶恐。”他微微低头:“为秦效力,是应该的,臣未曾想过向王上要什么。”
“是么?”
秦王政无所谓地偏了偏视线:“可相国昔年入秦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吕不韦入秦之时,秦王政尚在邯郸。但他立刻听懂了青年国君的意思。
当年他为商人,以重金扶持先王子楚即位,口口声声自谦商人短视,若无好处,决计不会这么做。
如今他却说自己什么都不想要,谁信啊?
“寡人还以为,是自己给的不够多,”秦王政冷淡出言,“才叫相国想去列国士子手中捞好处。”
吕不韦闻言大惊。
“王上何来诛心之论!”他猛然抬头:“可是不韦做了什么叫王上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