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十四
越九归的帐篷在营地中格外显眼。
人间道为众弟子准备的营帐同宗门服饰相同, 皆是素净的白色,搭起半日有余,覆了一层雪, 几乎和这雪原融为一体。越九归这顶却是棕黄色, 用了顶好的材料,里外绘有数道符,防火防风防雨防雪——雪一落下,便消融了。
眼下越九归取了一颗夜明珠照明,光芒透过帐篷布散进夜色里, 若从远处看,仿佛是雪地里燃起了一盏巨大的灯。
越九归在帐中察觉不到这点。他支了一张桌案,铺开纸研好墨,抓起笔写下一句:“师兄, 见字如面。”
越九归写完停下, 将这几字看了看, 露出不满意的表情。他心说这才刚见面呢,如何需要见字如面?把纸一揉, 丢到远处。
他取出第二张信笺, 写了两字:“师兄。”他认为这样还不错, 尔后顿笔,一番思索,又写道:
“吾之姓,实为说, 非越也。亦非青州人士, 乃东境姑苏人, 寒山奇道是吾家门, 江湖中颇有名, 料想师兄闻过一二;名为九归,二十又二,尚不成器,未得表字,行一,独子。
“家中数代经商,主营法器,虽有名气,却也并非极致。吾之志向,穷一生之力,使吾族成为商者第一,但因年少,不足之处甚多,故化名越九归,于江湖中游历。
“……
“……”
说九归向谢龄写这封信的时候,泡在热泉里的人施施然起身,捏诀一去水迹,挥袖招来衣衫,踏步上岸,于雪中一点足,掠向某间营帐。
谢龄坐在帐间看书。身在秘境,危机将至未至,他这个空心寂灭境唯有担起吉祥物的责,委实无聊了些。听着帐外风声,看着手里的书籍,渐渐的,他开始走神。他思绪飘飞回从前,可飘着飘着,神识忽然被触动。
——有人朝他的帐篷过来了,是谢龄不知道该以何种姿态相处的崔嵬。
崔嵬来得太快,谢龄思绪回转的一瞬便到了帐帘外,也不打声招呼,抬手一掀,步入其间。这让谢龄想到了一个人,他的便宜师兄古松。
崔嵬头上插着桃花枝,乌鸦也停在上头,闭着眼似在打瞌睡。他走进谢龄的帐中,表情毫不见外,四下一扫,坐去了萧峋那张罗汉榻上,轻拂衣袖,冲谢龄道:“我以为你不会来呢。”口吻熟稔。
谢龄不免紧张,倏尔又冷静下来:家常便饭的紧张了,就算应对出了错,难不成还敢打我?思及此,谢龄看完走神前正看的那一页书,才抬起头说:“他们都来了,我为什么不来。”
“他们?哦,吴芳年和孤晴。”崔嵬脑子转得很快。
谢龄顺势记下这两个名字,听得崔嵬又说:“你真是一如既往的冷淡,我们好不容易见一面,你竟连一碗茶都不给我倒。”
咦?雪声君待这人的态度也是如此?谢龄暗暗惊讶,而崔嵬说完,自己站了起来,走去帐蓬中央那小矮几前,翻起一个瓷杯,倒上满满一杯茶水。
萧峋用的这一套茶具刻有符文,可维持温度不变,故而崔嵬倒出的茶还是热的。他喝了一口,坐回那榻上。谢龄想了想,问他:“你来做什么?”
崔嵬:“泡泉啊。”
崔嵬理直气壮,谢龄对这个回答无言以对。他也抿了口茶,搁下杯盏时对崔嵬道:“白日之事,多谢你。”
“客气。”崔嵬满不在乎。
谢龄不由打量起崔嵬,目光很隐秘。说起白日那件事,便不得不想起古松。谢龄对崔嵬和古松之间的恩怨很感兴趣,现在正主之一在面前了,却又不能问,当真遗憾。
谢龄将目光转向手中的书掩饰这份遗憾。
崔嵬喝空了杯中的茶,翘起一条腿,长靴在足以淹没脚踝的毛绒地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