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第一天的夜里, 皇帝发烧了。
谢玄英十分意外,夏夜不冷不热,睡在外头也不会着凉, 虽说白日下过雨,山间的气温也低,可皇帝睡在帷幄之中, 自有毯子被褥,怎么会着凉?
但他确实高热了, 石太监发现后立即找到他和段春熙, 让他们想想办法。
谢玄英给皇帝把脉,判断应该是风寒外束, 可这通常发热轻, 皇帝的体温却着实不算低, 有些内伤发热的意思。
眼下既无太医, 也无药材,若是谁擅长针灸, 倒是可以扎上两针, 可惜谢玄英也不会。
他只能和石太监说:“我叫人堆些柴火, 挡一挡风,别让陛下受凉。”
石太监客气道:“谢郎, 你同老奴说句实话, 援兵多久才能疏通山道?”
“要看前面受灾严不严重了。”谢玄英实事求是,“若前方也有坍塌,即便征调民夫, 也要三五天。”
石太监脸上露出几分愁绪。
他的身家性命,他的人生重心,全都系在皇帝身上, 不夸张地说,如果皇帝出了什么事,石太监活着也和死了没区别。
“谢郎,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石太监说,“陛下已有春秋,怎能任由餐风露宿折腾。”
谢玄英迟疑道:“公公的意思是……”
“请谢郎带人去探探路吧。”皇帝中毒的消息是机密,石太监不得不藏起心底的焦急,“指不定哪条羊肠小道还能通人呢?咱们还是尽快回京得好。”
谢玄英自无不可,马上答应:“天明便去。”
他说到做到,离开后只是寻了处棚子,靠着山石浅眠片刻,待东方露白,便问段春熙借人。
段春熙不能离开皇帝,他能代劳再好不过,爽快地点了三十个人给他。
谢玄英又问一个锦衣卫借了雁翎刀,这才出发。
不能往前走,就只能往后走,看看能不能寻到出路了。
他对山间行路不陌生。
晏鸿之爱访名山,贵州又是地无三尺平,他不过最初慢了些,很快找回了在西南的状态,加快翻山越岭的脚步。
余震未歇,此时进山自然是不乏危险,好在中途只是遇见过被地动惊扰,慌不择路的野猪群,被武备齐全的锦衣卫射杀。
下午,谢玄英看见了炊烟。
他立即带人靠近,想看看是不是山中熟谙地形的樵夫。
谁想一照面,彼此都颇为意外。
这在山里点烟的不是旁人,而是王六。
“谢侍郎。”王六作揖,探头张望,“独君一人?”
谢玄英拧眉:“王公子为何在此?”
“祖父致仕后心中郁郁,便来密云散心,我们在此地已经待了半月余。”王六从容道,“祖父总说,子真先生爱访名山隐寺,他却困于庙堂,羡慕得紧,如今总算能够脱离尘网,好生欣赏明山秀水之妙。”
谢玄英提取出关键信息,瞥看他身边的平民壮汉:“王公也在山里?”
王六道:“昨日地动后不久,我便将祖父送回了县城,今日进山,乃是听闻山中有事,特意前来查探。没想到遇见谢侍郎。”
谢玄英道:“你知道出山的路?”
“确实发现了一条羊肠小路,但很难走。”王六道,“谢侍郎要回城?”
谢玄英颔首:“不错,劳烦带路。”
王六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那谢侍郎可要做好准备了。”
他踩灭火堆,起身带路。
这是一条荒僻的野径,几乎看不出是路,只有踩倒的野草和暴露的土石,让它看起来勉强能行走,显而易见,除非是山中樵夫或猎手,否则没人会走这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