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薛小姐见到白二少爷的遗体, 已经是两天后了。
她从不知道什么军火厂的事,因此即便西郊矿洞爆炸的消息早已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她也没将他和它联系上——但她的确猜到他出事了,毕竟那天他没有如约回来, 而且往后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回来。
她猜测他是遇到了什么意外,譬如一场车祸, 譬如一场枪战,他是那么招摇惹眼的人、本来就很容易惹上麻烦, 或许上天也会嫉妒他、因此要让他多经历些坎坷。
他们的婚期当然是错过了,可她早已不在意这些、只想等到他回来,为此一小时一小时地等, 一分钟一分钟地等,到最后一刹那一刹那地等……时间被拆成了无限小的单位, 因此也就显得无限漫长, 区区两个日夜生生被她等成了天荒地老, 就像没有边际似的。
——最终,等来了他去世的消息。
信是白清嘉让人给她捎的, 请她去白公馆参加她哥哥的葬礼。
“葬礼”两个字写得清清楚楚、没有任何歧义,她却好像看不懂似的, 打从收到信的那一刻起便开始发愣;等到后来被人接去白公馆也依然回不过神,只像行尸走肉一样跟着白家人一起站在他的灵堂前, 看到他肢体残缺地躺在一口狭窄的棺材里,那么安静又寡淡, 简直都不像他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不是应该在放下咖啡杯后邀请我一起去孔雀厅里跳舞么?
你不是应该用指尖夹着一根未点燃的烟坐在我的床头么?
你不是……还欠我一个真正属于情人间的吻么?
她已有些麻木了, 周围的人都在哭、偏偏只有她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也许因为她直到那时还不肯死心, 总觉得眼前的一切只是那坏心的男人开的一场过于恶劣的玩笑, 过不了多久他便会醒来走回她身边, 用轻佻的语气调侃她,说:“就这么舍不得我死?”
这幻想是多么逼真啊、完全就是他会做的事,可惜这回他却转了性、不肯再那么坏了,人在棺木里一动不动地躺着,似乎再也不会醒来。
……她失去他了。
明明从来都没有得到过……却要一次又一次地失去。
好在没过多久她就找到了劝慰自己的方法。
就当是一场梦吧。
——你不是做过很多荒唐的梦么?
你梦到过他向你求婚,梦到他低头亲吻你的脸颊,梦到他用手指轻轻绕你的头发,还梦到他答应你明天就会带你去登记结婚。
那就再多梦一场吧。
梦到他死了,梦到他再一次离开你,与他分离该是你最擅长处置的情况,毕竟过去多少次你都在心里默默跟他道过别——他出洋的时候,他去日本流亡的时候,甚至每一回他转身走向那些鲜艳美丽的摩登女郎的时候……怕什么呢?难道你经历的还少么?
她于是放任自己躲藏在这桩谎言里了,软弱的人到最后都是软弱的,胸腔里翻涌的血气浓得呛人、她也根本懒得管,只在听到清嘉他们说要烧掉他的遗体时才勉强有一些反应。
“……烧掉?”
她的声音已经碎了,就像一朵早已凋谢的丁香。
“这是二哥的心愿……”
清嘉与她同样憔悴,只是比她多出一些眼泪,过去明明是个内心很有力量的人,现在那些光彩也仿佛被耗尽了。
“他怕闷,也怕无聊……”她在努力对她露出一点微笑,似乎是想假作达观,“以前就说死后想被烧成灰扬到风里去……我们总不好拘着他、让他难受……”
扬到风里去?
这倒的确是他的做派……荒唐不经,大胆放肆,连一点念想也不肯给别人留,薄情到几乎绝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