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十分委婉幽深, 要仔细听才能察觉其中的门道——上面那位可不是要请他去南京游乐闲谈,而是要他将五色旗彻底抛下、转而对着青天白日宣誓效忠。
……效忠?
他从来不是三心二意的人,只要认定了就能干干净净剖出自己一颗心、不撞破南墙便绝不会改弦易张;可如今他已无法再相信任何主义, 反复的失败耗尽了他寻找出口的力气, 此刻的他不过是个瞎了眼的人、只凭着一副苟延残喘的躯壳在这荒芜的永夜中摸索前行。
——信都不信又如何能宣誓效忠?何况他根本不认同他们的做法,起码不支持这次所谓的“清党”——如今国家百般凋敝, 革命北伐正是最需要万众一心的时候,可孙先生一去世顶上的人便撕毁了合作协议, 这样的政党就真的值得效忠么?
“请代我谢过总司令,”他微微垂下了眼睛,漆黑的夜色全都淬在他眼底,“北方形势尚且未定, 去南京的事不妨往后再议吧。”
这是推托的话, 官场上的人怎么会听不明白?程故秋的神情变得更漠然了, 仿佛已经看透了他的心。
“徐将军, ”他的语气变得特别严肃, “这是党国给你的机会……希望你能好好珍惜。”
“珍惜”?
这便是威胁了吧——倘若不对青天白日宣誓效忠, 那么所谓的党国便不会再对他留有余地,他会被当成旧势力的余孽扫清殆尽,只剩一副枯骨用以警示他人。
他沉默不语,看上去并不容易回心转意, 程故秋的气息因此也变得有些沉了,像是不能理解他因何不肯答应;过一会儿又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坐在他身边的白清嘉, 她依然那么美丽,即便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他只看了那么一眼, 像是打算了结一场旧日的夙愿, 可实际上它并没能了结, 甚至还在暗地里愈演愈烈——这导致他生出了一瞬的冲动,分明是书生的意气又在偷偷作祟,只见他忽而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看样子是打算离开了。
“那么就请将军仔细斟酌吧,”他这样做着结语,“司令不是太有耐性的人、而且一贯好疑,这一点望你谨记。”
说完又若有若无地往官邸二楼的方向看了一眼,许是早就晓得他的老同学正躲在那里,他本要抓人回去复命,不料最后却还是被故人重逢的感慨撩拨得失了分寸,倒是狠不下心去做那个叛众离亲的刽子手了。
“我能帮的忙有限,最多只能担待到明日,”他的眼睑微微垂下,声音也低下去了,笔挺的中山装说实话没那么适合他,压住了他身上原本的斯文与飘逸、显得有些太过沉重,“你们若有什么安排……尽快办。”
最终他们还是安全把李锐和秀知送出了城,同行的还有若干他们的同志,临别时李锐对徐冰砚深深鞠了一躬,倒是难得显得严肃郑重。
“这一走恐怕前路艰辛,也不知道往后还能不能再与你们见面,”他的嘴角挂着一丝苦笑,可眼底最深处却还蕴着一缕小小的火苗,“但路总要靠人去走、说不准哪天便走成了,依我看只要还活着一切便都有希望,无论多大的事业都可以做成。”
他倒比徐冰砚乐观得多,踌躇满志的样子令人看了难免歆羨,后者亦有些感慨,心想倘若真有那样一条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路,他便是死了也要亲眼看一看,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边角也好。
但这话他没有讲出口,克制的男人永远沉默寡言,不会让自己的希冀变成他人心中的负累,因此在最后握手告别时只赠予友人简短的八个字——
径情直遂。
寄此良途。
而在接踵而至的那一年当中,整个国家又发生了若干惊天动地的变化。
北伐军的势力从珠江流域一路扩展至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