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一出,数百名官员不分品阶老少一律被侍卫驱赶至奉天门外。
当天阴雨绵绵,石板上遍布水洼。养尊处优的官老爷们被迫跪在冰冷的湿地上。乌纱帽是透风的,雨水浸进去顺着脑门直往下淌,不一会儿官服便湿透了。
官服分绯、青、绿三色,面料多是锦缎丝绸,过水容易褪色。
一般人都很爱惜,只在必要场合穿戴,尽量少粘污垢,以免洗涤时败色。
此时在露天罚跪淋雨,有些人的官服当场掉色,身下的水洼染得红红绿绿,流到其他人所在的位置,将别人的衣服也染花了,远远望去像染坊打翻了污水缸,无论阁臣尚书还是三公三孤①,都没能躲开这狼狈可怜的苦境。
朱昀曦应召去乾清宫见驾,庆德帝躺在御榻上,手里还捏着那封皱巴巴的匿名帖子,青黑的脸因愤怒泛着紫红色,质问太子:“这封帖子你看过了吗?”
朱昀曦捡起他扔到跟前的帖子,展开来正是之前收到的那封。看来那匿名者铁了心挑事,一式多份在宫中随处散播。
他惶恐道:“儿臣上朝时曾收到奏报,有侍卫在皇极门前的御道上捡到一封匿名帖子,内容与这封相同。儿臣想律法规定,见到匿名文书应当即烧毁,于是让侍从销毁了那份帖子。原想事后悄悄调查,揪出此人严办,不料这厮竟连续多处抛掷妖书,触犯圣躬,罪无可贷,等抓获后定要严诛。”
庆德帝问他打算如何追查。
他思索一阵,小心翼翼道:“事缓之则自露,急之则愈匿。儿臣认为可着三法司缉查此贼,外面那些大臣们多是无辜的,若一同受罚,恐惹非议。”
“非议?”
庆德帝猝然冷笑吓得朱昀曦一阵寒战,他没听父皇露出过这么阴森可怖的态度。
庆德帝这次病发异常严重,浑身剧痛抽筋,持续低烧咳血,痛苦和对死亡的恐惧令他无比焦虑、暴躁,对外界的刺激越发敏感。
刚才收到这封措辞尖锐又精准打击的匿名文书,他觉得上面的字字句句犹如钢针铁钉插进他的骨肉。
哪个皇帝不顾惜名声?他为江山社稷吐哺握发、寝不遑安了一辈子,眼看临了将要盖棺定论了,竟被这封断章取义,夸大其词的奏疏抹杀一切功绩,描绘成残暴不仁的昏君,这不比直接抽他耳光更狠?
若是走正规渠道具名上奏,奏疏多半就被司礼监提前截下了。就算到了他手里,他顶多像过去收谏疏那样看个开头便扔下留中不发,还不会生这么大气。
居然搞成匿名文书在宫里四处投放,装神弄鬼,欲盖弥彰,这不是生怕他看不见,气不死吗?
他断定这绝非一个人干的,应有若干同伙,否则怎能躲过侍卫们监视在宫中各处投书?
那帮大臣以为他快死了,便明目张胆欺到他头上,他若咽下这口气,真白做几十年的皇帝了。
“此系团伙所为,犯人还在宫中,传令东厂、锦衣卫就地缉拿,不得放跑一个。”
皇帝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凡清醒者都不赞同,
朱昀曦忙说:“有些老臣素来忠谨知法,可否先放他们归去?”
太子妃的父亲国子监司业也在外面罚跪,起码得保下他才不伤自己的体面。
庆德帝恨道:“这帮老家伙有几个是真正老实的?所有官员里就属他们最狡猾。传令,一并受审,无论何人均不得例外!”
朱昀曦还想求情,见一旁庄世珍猛朝他使眼色,只得忍住,领旨行事。
距离罚跪开始已过去一个多时辰,官员们被冰雨浇得透湿,年轻体壮者尚脸青面白,股战而栗,上了年纪本身带病的,还有那些患风湿老寒腿的更是彻心彻骨的难受。
柳家三兄弟围着柳邦彦替他挡风,轮流举起袖子为他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