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来唐先生过来颂安里都已经时近中秋了,她在此已居住了半个月时间。估计他也是不想面对某些乔迁之时的场景,才在她们安顿下来之后再过来。他来时是黄昏,刚下过一场雨,街角的霓虹清静而陆离,她从那边买了点心过来,在弄堂口迎面与他相遇,略微有点一怔。他也不知多久没有与她见面了,一时见到她这般模样竟有些无所适从,“咦?”地顿了一顿,晚风里走拢来地随口一声招呼,她笑笑,侧过身走在前面往弄堂里去。那阵子已流行那种长至脚踝的旗袍,她这身也是,黄褐色浅条纹,颀长纤瘦,步履徜徉间自有一种款款的隽逸,风一吹悠然扬起,无目的地撩在他身上……
孩子最近开始爬得厉害,天气热,穿了个红肚兜满地寻觅,看见他又咯咯笑着小狗一样往这里来,他欢喜,俯身抱起来摆在膝上细细瞧着。他这忽然光临,周妈倒是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橱柜里的茶叶还是沛园带来的,许久没打开过了,开开来已有些变味,周妈打声招呼要出去买茶叶,唐先生忙叫不用沏茶,一会又喊她出去买,再给他带盒烟。周妈答应着一支苏佑玲,眼睛一睃笑笑,她登时有些气恼,随手倒了一杯白开水便给他送去。他看她走近来,伸手拉她的手臂,不由得问了一声,“怎么瘦成这般?……”她看了他一眼地冷冷一甩手,“疰夏……”他便没再问下去,拢了拢孩子转而问她在此习惯否,她只是笑笑……他今朝过来虽表面与以往并无异样,但她还是明显感觉着他身上的颓涣与疲惫之气,她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他噢的一声,喝了口水道,“没事,生意上出了点问题……也不是大问题……”他讲是这么讲,但她想肯定不会事小,不然也不会转手沛园,他没跟她细讲,她也犯不着多问,眼睑一垂而起的恻隐之心,悠悠别脸而过的心存芥蒂,她透了口气两只手绞握在一起剥弄,并不说话。他笑起而握过她的手,“不和我一同出去打打交道?”她看了他一眼地一抽手,“你身边能人挺多的,不必了……”他听出七荤八素了,一笑而收回手,拿膝上的孩子逗弄着,顾自一句“但我只有一个儿子啊……”他眼角一滑看向她,似笑非笑,她却掩藏不住的笑意泛了起来,嘴上还要故意说:“那你跟人多生几个去啊,有闲工夫别过来这里啊!”他一下笑了,伸手拧她脸,“那我岂不自讨苦吃,到时这张脸又是一副好脸色唔,嗯?……”她啐骂地啪一记打下他的手,眼一剜,扎进人肉里的笑……然而有些东西他这回也是说说的,桂生砸下的烂摊子,个中原委他究竟不太想让她知晓,因故也并没打算真让她介入地去与人交际。
不知是因为此处人口稠密,所以气候热,还是原本就秋老虎作威,她这一阵来竟生出了一身痱子,夜里衣服脱下来整个后背上全是,像人家灶头上烧饭时锅底的一层饭焦,用锅铲铲下来,完整的厚厚一张,还哔呖卜落一颗颗爆着热气——他给她搽花露水,倏地一股于脊梁骨的凹处游蛇般蜿蜒而下滑向腰际,她一悸,寒凉岑岑,又随之烧上身的一撩火一样……今朝的月很好,他在她处抽了半晚的烟。
唐先生把苏佑玲丢到颂安里并未制止住桂生,反而又一次激起了他的情绪。其实后来桂生的气势也已是强弩之末,唐先生这一番动作,他便又在一些事情上与他作梗,不予顺利,唐先生亦在一筹莫展中把手伸向了连生——还算客气,喊人在其夜归之际将他连请带强制地送到他处,连生知来者不善,未有任何违拗,爽脆上车,一路顺着指引凛然走进他办事处。唐先生已在此抽了一刻的烟,见连生进来,坐起身地一笑而伸手往面前的椅子里一请,“赵先生,勿好意思用这样的方式请你过来。”连生过去坐下,唐先生随之递过一盒打开的烟,“我姓唐,和老赵认识……”连生猝然抬眼一视,那一下和唐先生的目光相撞,两人对视了即有一瞬,唐先生笑起地往后一仰,靠在椅子里抽烟,“赵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