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说说,他们哪里知道世道险恶?就拿我管过的被服厂,有好些女工,挣了钱,要一分不少,交到家里。遇上开明的父母公婆还好,如果是那些唯利是图的,他们只会把女人当成牟利的工具。殉夫能挣钱就让她们殉夫,去工厂做苦工,拿命换钱,这些人也不会犹豫的。”
张希孟又点了点头,“你说的这个道理是没错,但是我问你,这仅仅是女人吗?”
韩秀娘微微一怔,又思量了少许,摇头道:“不是!绝不是!还有那些年轻的孩童,还有没地的佃户……总而言之,只要是底层的人,就会被当成谋财的工具,他们的生命在金钱面前,一文不值!”
张希孟再度点头,笑道:“那你现在明白了,为什么主张给女子分田,提倡所有孩童入学?主张所有人全都一视同仁?”
韩秀娘沉吟了一下,连忙用力颔首,眼中冒着光彩,恍然大悟道:“我懂了!张相做得这些事情,不是偏袒女人,也不是偏袒穷人,更不是为了理想想当然……只是因为这些事情,是给所有人一个托底儿!给每个人一条活路!我有一份田,莪有律法的保护,我就不会被人当成货物,不至于被区区五百贯买了这条命!亲情固然是真的,但也不免有些利欲熏心的畜生,归根到底,是要给人一份财产权,一个能活下去的依靠……这才是至公至善!张相你说这一次华夏重兴,是要君王和百姓共天下,想必就是这个意思!”
韩秀娘突然觉得自己在被服厂这几年的见闻,还有几年下来读的书,看的张希孟的文章,还有通过商业考试之后,进入税务部的经历……全都通畅了,彻彻底底贯通了。
这事情真的没有那么复杂,就是简单的生存必然罢了。
信不信,只要在均田之上,漏掉任何一群人,那么这群人的下场都会凄惨无比……或是工厂里流汗流血,或是被送去青楼,或是卖给人为奴为婢……
“你既然想清楚了这些,就由你牵头,给吴王写一份奏折,把这个案子详细说清楚,也由你出面,处理县衙外面的上千人,你可有把握了?”
韩秀娘怔了怔,忙用力点头,虽然忐忑,但是却有了信心……没错,有太多的事情,只要抓住了主要的矛盾,立刻就能理顺清楚。
所以会有殉夫的问题,和男女关系不大,这是个财产权的问题,信不信你反过来规定,保证就有殉妻的。
而对于那些普通的村民来说,他们只是被裹挟着跑来闹事……只要跟他们讲清楚,马上的均田,如果你们也觉得妻子应该殉夫,那么就少一份田地,你们愿意吗?
事实上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许多当爹的都惊骇了,原来自家的闺女和儿子一样,也能拿到一份田。
这还能说什么,谁再不把女儿当成人,不光是丧心病狂,还成了猪油蒙了心的糊涂蛋!
一千人,顷刻之间,就少了八成。
仅剩下的两成,还有一多半不知所措。
说到底,都是跟着瞎起哄!
只要那几个族老乡绅,他们掌握着宗法规矩,朝廷不许殉夫,就是破坏了地方的规矩,侵犯了他们的地盘。
所以他们才过来闹事,对他们来说,谁当大王不重要,侵犯他们的权力才重要。
可惜的是,他们身边没剩下几个人了,只剩几个干巴巴的老头,像是小丑似的,站在衙门门口,略有那么一点滑稽和尴尬……
韩秀娘则是倍感振奋,她连夜撰写案件经过,并且进行了总结,随即送入金陵,交到了朱元璋的手里。
“这个案子断得好!也断得明白!传令,让刑部编入大诰,尽快颁行各州县!”老朱兴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