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要说荣誉,天朝制度,士农工商,百工低贱。前朝更有匠户陋俗弊政,纵然本朝取消,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雪消冰融也非一日之春。”
“若求陛下封赏授勋,只恐朝中非议,以为陛下重工匠而轻士大夫。况且蒙元时候有封铸炮工匠为万户侯事,此时封赏工匠,恐怕要被士大夫诘责为蛮夷。”
“朝中事,过于复杂。但七皇子行事,可少受拘束。毕竟,陛下兴建海军,也是‘一意孤行’,朝中大臣都不支持。陛下既遣七皇子来海军历练,想来也不想七皇子在意这等小节。”
李欗赶忙摆手,示意自己绝无此意,心道我在宫中多学实学,本就是个异类。海军也是异类,父皇叫我来而不叫别人,除了我的眼睛和那个伊格纳修斯的教名之外,更多的也是因为父皇觉得我最能接受一些新鲜事物。
“鹰娑伯误会了,我真不曾觉得工匠一定低贱。昔年周天子时,百工亦可为士,本朝太宗皇帝也多次说过匠户事,我为天家人,如何能不记祖训?”
“只是,我不过是个皇子,我想若由陛下封赏,这才叫工匠更觉得圣恩,也更觉得重视。”
刘钰将他拉到一旁,小声道“此事,七皇子需得想一想。我开出了八万两银子的赏格,陛下若是赏赐,能赏多少?宫中自有定例,朝中自有制度,我便是征西域、俘准酋,亦不过赏银八千两。”
“你我都知道,陛下需也得按照规矩来,况且内帑用处颇多,这几年西域也要用钱。纵然陛下有心,也难赏太多。到时候……这些工匠并不知晓,岂不是觉得陛下小气?”
他这么一点,李欗心道是啊,八万两银子?宫中赏赐可从未有这么多过,自己这个没封王的皇子,一年也就千两银子,这事确实不好办。
刘钰赏的太多,皇帝赏的太少,那就还不如不赏。
刘钰又唆使道“此物虽然可以镗炮,但毕竟不是炮。朝中大臣未必懂其中技巧,便是七皇子饱读实学之书,不也是认为此物远不及战列舰震撼?”
“不若等到新炮镗出,进献于陛下,届时也好赏赐。而且七皇子新来,此时也必非七皇子之功。若是数年之后,新炮铸成,新器镗就,届时表奏,又说七皇子为鼓励工匠而授以名誉……”
李欗大喜,连声道“对对对!鹰娑伯所言极是,这镗床看起来确实平平无奇,不要说和战列舰比,就是和那几艘巡航舰相较,也差得远。朝中大臣又多半不懂其中妙处,还是等新炮铸成之后,再行表奏。”
“那这授予的荣誉、仪式……”
刘钰笑道“这个七皇子放心,我虽少读书,却也知道何为僭越、何为逾制。一切都有人安排,只要到时候七皇子出面就是。”
巨大的文化惯性之下,工匠们的身份依旧低贱。封建制度的宗法等级制深入人心,上位者可以用很小的成本,让下位者感激涕零。
威海的工匠固然和别处有些不同,却也没到理直气壮认为“自己应得的”这种地步。
等级制下,皇帝最大,皇帝的儿子们当然是工匠们觉得可望而不可及的遥远。自己这个伯爵,在威海混的太久,并无太多官架子,这时候反倒不如这个没封王的皇子。
顺应时代,自然要用这个时代最低的成本,取得最大的成果。
等级制下,被上位者当面夸奖一句,级别差的越大,得到的快感折算成相应的白银,也就越多。哪怕后世,刚上班的年轻人被领导不花钱地夸几句,都可能满心兴奋,甚至不要钱也猛干,况于现在。
刘钰是夸得太多了,夸得这里的工匠们多半免疫了,阈值飞升,需要更强的刺激激励。
既听刘钰都布置好了,李欗也完全放心了,只要不僭越、逾制,自己也没什么可担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