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瓦尔克尼尔嘴里那个傻乎乎的叫列文虎克的同胞用显微镜看到了更微观的世界,人体四液说也开始崩溃,香料的销量大受影响,同时咖啡、烟草等新的嗜好品填补了香料的位置,东印度公司在东南亚只靠香料贸易,已经快要入不敷出了。
不是说香料一点不挣钱了,而是想要赚钱就得垄断;想要垄断就得军事强迫。
每年修堡垒、买枪械、干涉苏丹国内政、镇压连绵不绝的苏拉巴迪起义、巡查走私犯等等,这都得花钱。
就拿巡查走私犯来说,每年十几万银币花着,几处堡垒年年都要驻军、每个与都要巡查。
这钱要不花,英国人的船,或者大顺的海商,就可以直接和当地土著贸易,带走香料,和荷兰竞价。
英国人的德行,荷兰人知道。
中国海商的德行,荷兰人也清楚,当年养大后反咬了一口的郑芝龙,就是例子。海商在陆上是商,出了海就是一群野兽,能抢绝对不花钱、能走私绝对不纳税、能杀人绝对不手软。
荷兰的利润,来自于军事征服之下强迫纳贡制和绝对垄断权。缺了其中一条,在东南亚就赚不到钱。
现在这种最愚蠢的殖民地政策,已经开始出现反噬了。
瓦尔克尼尔来的时候壮志雄心想要快刀斩乱麻,伴随着真正目睹了大顺这几年的政策转变,他已经从横行无忌的螃蟹,变为了缩手缩脚的王八。
听着这些人的建议,瓦尔克尼尔心里明镜似的:你们的建议,当真是送死我来、背黑锅我去。到时候我这个总督因为对华贸易受到了影响,被十七人绅士团直接把我抓起来剥夺一切,你们倒是屠杀了华人拿着钱回荷兰做富翁了。
动之以情之后,瓦尔克尼尔也用出了东印度公司官僚体系里最常用的战术,踢皮球。
“这件事必然影响到对华贸易。如今公司成立了对华贸易委员会,并不隶属于巴达维亚。”
“这件事,即便时间上不允许请示十七人委员会的命令,也应该等待对华贸易委员会的人从大顺的京城回来才能决定。”
“我作为总督,依照公司条例,无权做出此等决定。”
“在这种时候,我们应该信赖我们的华人甲必丹、雷珍兰。应该相信他们可以稳住城内的局面,而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再继续激化问题。”
把皮球用东印度公司越来越臃肿的机构和内部条例踢开,瓦尔克尼尔心想今天这件事,将来还是要把连富光当替罪羊的。
虽然巴达维亚的华人起义,源于公司一贯的压迫政策、源于十七人委员会作出了错误的“蔗糖业扩张计划”、源于波斯出了个疯子、源于大顺这边居然切断了日荷贸易、源于历届巴达维亚总督默许华人奴工、源于巴达维亚的荷兰官僚贪婪无度……
但是,十七人委员会不会承认这一切源于他们的错误,也不会承认公司的压迫政策有错。
最终还是要把问题安在瓦尔克尼尔的头上,在他们看来,明明是瓦尔克尼尔派人去抓人导致了起义。就像是罗马人认为如果斯巴达克斯死在了角斗场就不会有奴隶起义;就像是之前荷兰人认为早一点处死苏拉巴迪就不会有爪哇大起义一样。
所以瓦尔克尼尔也已经想到了自己如果被安罪名,要把连富光抓住顶罪,是连富光给予了错误的信息,导致了这场起义的爆发。
但现在,还不是抓他的时候。这时候还需要城里的华人甲必丹和雷珍兰们,稳住城内的华人。
所以此时他要说,要信赖我们的华人甲必丹和雷珍兰。
总督既然都把皮球踢到对华贸易委员会上了,下面的人也就无可奈何了。巴达维亚是地方政府,和“朝廷”的十七人委员会是有矛盾的,如果这件事处置不好,日后也是麻烦事,倒显得巴达维亚无视“朝廷”权威。
既如此,也只好将城里的华人甲必丹和雷珍兰请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