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上,礼官正在抑扬顿挫地读着朝廷“宣慰南洋天朝化外之民”的圣旨,前来欢迎的豪绅们皆呼万岁。
但面上的欢迎之外,对朝廷把爪子伸向了南洋,内心也有些担忧和不满。
他们很担心朝廷将来下南洋,把邦加收入官营。
虽说大顺取缔了省钱的匠户制度,也没有如同宋、蒙元一样的大量的官方控制的手工业者,可能还会将这里承包给豪商。
但是,这终究是个不稳定因素。
这些豪商在邦加、旧港宣慰司还算是地方一霸,可这锡矿这么值钱,真要是国内的人入手,他们如何比得过?
论关系,他们和朝廷之间没有什么联系。
论财富,与大树内部那些豪商、靠屯土地插手对外贸易的勋贵们比起来,更是小蚂蚁。
邦加的豪商,倒不是说针对性的讨厌大顺,而是讨厌任何形式的国家机构。
不管是大顺,还是荷兰东印度公司、或者英国东印度公司,他们都不喜欢。
他们喜欢无政府状态。
或者就像是现在的局面,看似好像归当地酋长管,锡矿所有权也归巨港的苏丹。
但当地酋长、苏丹都是一群垃圾,荷兰人不下场,各个公司就是独立的王国,干啥都行。
不过看到朝廷的军舰,在面上也不好把这种讨厌表现出来,只是不断地说一些场面话。
跟随刘钰来的朝廷官员对于南洋天朝遗民如此盛情的态度,颇为满意。
但这种场面让刘钰有些腻歪。
朝廷让他来南洋宣慰华人。
可,南洋的华人统称华人,然而细分下去,有包矿的、有做小买卖的、有放高利贷的、有干糖厂这种植园的、也有拼死拼活干一年从自由工干成奴工的。
都是华人,可有些人互相之间就是你死我活的关系。
宣慰谁?
谁是将来朝廷统治南洋的基本盘?
大顺皇权在大顺本土的统治基础,很明确。
至少,李淦这个皇帝的脑子很清醒:小农、自耕农,府兵,良家子,一句话,保守且喜欢稳定的耕战者。
这就是为什么李淦宁肯多花钱,让退伍老兵去开垦永业田,也坚决反对为了省钱把退伍兵扔进京畿、松江的手工工厂里。
但在邦加,或者南洋,这种统治基础并不存在。
爪哇的土地所有制还是村社农奴制,小农自耕农还是少数,而且多半也不是华人。
朝廷将来下南洋之后的统治基础,到底要依靠谁?这是朝廷如今急需解决的问题,这是个前所未有的局面,无法从史书上找到答案——糖厂、种植园、矿场,这不是土地,不可以按照抑制豪强的讨论,打碎之后分给个人形成一堆自耕农——在必须保证多人合作的手工业工厂制的制度下,朝廷要怎么办?
对此,历代王朝的对应策略,就是治标治本:不允许大规模手工业工厂、不鼓励私人开矿,这不就没有问题了吗?到了青春期产生了欲念,和以前的孩童时代不同了,直接切了,不就结了?
朝廷有丰富的孩童时代的经验,但我没有青春期的经验,所以恐惧未知,割以永治。
如果一切照旧,问题不大。
然而大顺不想一切照旧,花钱出力下南洋,是为了金子银子贸易的钱,而控制几种特殊贸易品是朝廷能拿到钱的最优解,那也就意味着不可能一切照旧。
一切都不能照旧,“宣慰”二字,就有些难。
刘钰对南洋的具体情况不能说了解到了如指掌的地步,但跳开华人、非华人的角度,从阶级这个角度来推断南洋的状况,以及之前巴达维亚方面的情报搜集,也能猜个三五分。
就像他一直在朝廷里说的那些话,不要刻舟求剑、不要削足适履、不要守株待兔。
现在南洋的情况十分复杂,并不是后世某个时间段,南洋华人无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