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专司记录大小事的主簿将这行字迹写罢过后,笨拙披甲随军卒守城,力战而竭身死。
冯辕领军死战三日,分明兵力远逊胥孟府贼势,膂力更不如人,但人皆悍勇忘死,硬生是凭城头箭羽城下枪林截住形似潮水的敌兵,毁云梯壕桥冲车不计其数,城头箭羽齐发,滚木火油时放,隔绝城池内外,惨之又惨守城足足三日,敌势稍退,略行整顿。冯辕左臂右肩中箭有三,大小伤势不下十处,幸在未曾伤及要害,略行包扎过后登城头而立,朝城上守军诸个拍打肩头,但走到位壮实汉子身前时,冯辕神情骤然低落下来,俯身蹲下,从壮汉血污染尽的双手里捧过具尸首来,许久无言。
“初来此地投军,乡邻里统共有二十七人跟你外出,皆擅骑术,统共二十八骑,经年征战过后就剩三人,这二十八人中你冯辕最能打,心眼也最多,晓得如何排兵布阵,能走到这等高矮,实属不易,可咱先前不就说过,小良子还差几年及冠,千万甭让他来天西城,即使来了,也莫要站到两军阵前。”
“你冯辕答应过老子,等到自个儿做将帅的时节,咱二十八骑荣归故里,也答应过不令小良子出战,天塌有咱顶着。”
已然冰冷的少年喉咙遭人一刀断去,干脆利落,血水早已干涸,在大元极清冷即清冷的凉夜里凝实在脖颈与甲胄衣袍上,冯辕木然跪坐在原地,任由一旁壮汉怒斥,到头来变成谩骂,冯辕都一动不动,最终从少年腰间摘下枚木牌,递给身旁副将。
像这等或染血或显旧的木牌,副将怀中揣着足足二十九枚,最上头一枚,赫然写着冯辕二字。于是见到写有冯辕的木牌过后,壮汉谩骂声愈发弱将下去,最后再无动静,只是跪倒在地,把脑门磕到地上,两肩耸起,到头来嚎啕大哭。
城中伤卒嘶嚎声断续,失却手足或是扎穿腰腹的伤卒注定生还者罕有,城门前仍有军卒将往日袍泽尸首连同敌军尸首一并挪到城外,掘沟掩埋,只是不约而同都要从腰间摸出个木牌来,即使无法一一立冢,有这枚物件,起码便是念想,待到战事初歇报丧时,有这枚木牌递交家中苦苦等候之人手上,比起无物遗留,要好许多。从猜出敌军有攻城意图起,冯辕就不曾打算从这座天西城中活着走到外头去,所以守城前就已将木牌交给副官,同其余同乡遗留的木牌放到一起,可眼下该死的人不曾死,该活的人没能活,二十八人只余两人尚在人间。
“来日只怕敌势更大,城中不足万余军卒,三日之中死伤数千,眼下还能站起身来拿得住刀枪的,怕是不足半数,好在拼死守城,外头叛贼死得更多,可城头箭羽,滚木火油已是不足,往后守城,更是难上加难。”冯辕转过头唤来两位兵卒,起身使双手蹭去两人衣甲灰尘脏污,微微笑道,“这三日守城守得不赖,但求援一事全看天意,前后出城十几波斥候游哨杳无音讯,滚木火油一时填补不得,给老子省着些用。”
城关回望,遍地狼藉,修补城墙中有不少百姓伤死于流箭刀枪之下,更有已是浑身脱力的汉子索性睡在城头下,睡眼惺忪连忙站起身来,才知晓敌军暂退,神情却瞧不得欢愉。
烽烟未灭,城头内外血水火油连同烟尘滋味一并袭来,呛得人难睁两眼,城外冲车壕桥周遭尽是身死尸首,与还未救回城中的伤卒,嘶哑嚎叫,霜月无声,尽遮烽烟连波里,不敢低眉看人间。
城中军卒虽未必是老卒,可苦守三日之后,皆晓得一桩无可奈何但又于心不甘的注定之事,已是近乎山穷水尽的流州,怕是再不会遣援兵粮草救急,此地天西城,大概已是一座死城。
休洗红,洗多红色浅,卿卿骋少年,昨日殷桥见。封侯早归来,莫作弦上箭。
休垂泪,垂罢泪流斑,萋萋紫竹丝,今朝铁衣换。裹革夜难回,宁随重霄气。
城里有老妇颤巍巍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