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绾听李斯竟说“改日”, 亦是一怔,道:“封禅大典何其庄重,怎可随便改日?”
一时间, 祭台仿佛变成了一锅浑水老汤,还是柴薪鼎沸的老汤,不停沸腾着, 唯独廷尉李斯一面平静,好似甚么事情都没发生。
好似……
老早便知陛下不可能参加祭祀。
李斯慢条斯理的走出来,一步步走上祭台的台矶,并不走到顶端, 而是站在台矶的一半便驻足, 转身俯视着黑压压的羣臣,淡淡的道:“今日陛下有事,未能临幸封禅大典, 改日便可,也不是甚么天大的事儿,不是么?”
众人面面相觑,一方面是被李斯的言辞震惊,另外一方面, 也是被李斯的镇定震惊。
王绾蹙眉道:“你……可是早就知道陛下今日不能到场?”
李斯照样很是平静,没有说话,但是淡淡一笑。
“看来是他们早有预谋!”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紧跟着儒学士子们沸腾起来,已然不是老汤的沸腾,而是一捧油腥飞溅进了沸水之中, 噼啪直响, 纷飞乱窜。
“是他们!一定是这些学法之人干的!”
“他们想要阻止祭祀!”
“果然不是甚么好东西!”
“廷尉是想要一手遮天么?!”
法家学子也不肯相让, 道:“你们不要血口喷人!”
“尽是说一些没影儿的事情!你们有甚么凭证?!”
“正是,我还说是你们穷酸儒生干的好事儿呢!”
乌泱泱的人群七嘴八舌,谁也不肯相让,你一言我一语,祭台俨然变成了菜市场。
先秦百家争鸣,百花齐放,自有百家的好处,但亦有弊端。自古以来,咸甜之争便有之,单纯喜咸口还是喜甜口,都能吵上三天三夜,西红柿炒鸡蛋到底该不该加糖,都是世界未解之谜,更何况是学识的辩驳呢?
儒、法之争,从先秦开始便产生了分歧,一直到秦朝统一,仍然无法定论。加之今日祭祀大典,不只是单纯的儒学和法学争论,儒学和法学背后,更是代表了朝廷派系的利益。
今日祭祀,倘或按照儒学章程进行,以廷尉李斯为首的法家派系,便会落败,从此抬不起头来,错失朝廷半壁江山。相反,今日倘或按照法家思想来进行封禅,那么往后以丞相王绾为代表的儒家派系,便会在朝廷上抬不起头来。
王绾与李斯,一个儒家,一个法家,还代表了朝廷的旧与新。王绾主张保守治国,延续周礼,将秦始皇的儿子贵戚分封在偏远的各地,来保证大秦都城的平静;李斯主张的则是新派,不同意延续周礼,周礼的分封制度何其糟粕,致使周天子权威分散,各地诸侯拥有分封权利,某种意义上削弱了中央权威,春秋战国,群雄逐鹿,霸主不断。
朝廷的事儿,派系的事儿,新旧的事儿,儒法的事儿,仿佛婆媳关系,简直是婆说婆有理,公说公有理,就好似春秋战国时代的公卿大战,公族与卿族必须打一个你死我活才行。
这些盘根错节之事儿,如今到了封禅大典,突然借住儒法之争,爆发了出来!
王绾面容温柔,平日里都是一个和善温柔的前辈模样,李斯面容贵气冷静,八风不动,二人平静对峙。
王绾似乎下定了甚么决心,突然从宽袖中拿出一物,“哗啦!”一声抖开,是一张羊皮小卷,上面密密麻麻的陈列着文字,应该是一封移书。
王绾举起羊皮小卷,道:“日前,本相接到秘密移书,言朝廷之中,有人妄图阻止封禅大典,且此子为了阻止封禅,竟不惜联络魏国余孽!”
王绾话音一落,羣臣喧哗起来。
“竟有此事?”
“联络魏国余孽!这可是死罪啊!”